第七章 天下大利(第2/3頁)

龍鷹一呆道:“墨家?”

高奇湛道:“正是墨翟,如果說孔子的思想終結了春秋時代,墨翟的思想便是戰國時代的開端。但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孔丘擁護的是傳統制度,墨翟卻是對社會種種不平等情況深刻的批評者,追求一種新的社會秩序。可是漢武帝獨尊儒術後,孔子被捧上了神壇,墨門的行會,被劃為須打擊的對象,墨門因而式微,之後再沒有人記得墨翟。”

龍鷹整個頭皮在發麻,一直以來,他對付起大江聯,總是理直氣壯,義無反顧,因視之為與入侵外族的戰爭,乃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鍵,從沒想過其背後也有高尚遠大的理念,現在終於遇上了。這番話從大江聯的第三號人物道出來,格外震撼。

沒話找話來說的道:“墨門仍有傳人,那個人便是你老哥。”

高奇湛面露慚色,道:“我沒有資格做行會的傳人,想起恩師便感慚愧,他和我也是截然不同的人,他是個惡衣粗食,胼手胝足的苦行者,我卻從不辭卻養尊處優、尋歡作樂的生活,或許比一般人好一點,與他卻是差遠了。”

龍鷹想笑,卻笑不出來,道:“只看高帥有愧於心的神情模樣,就知令師對你的影響有多深。”

高奇湛道:“敝師表面是個流浪塞內外的行腳僧,真正的身份卻是墨門行者,親身體會到充斥天下的矛盾、愚昧和自討的苦惱。對他來說,大部分的所謂禮儀,只是統治階層的愚民之策。為何殺一個人是死罪,殺人盈野者竟得到獎賞?偷東西的是賊,竊城邑者卻被歌頌為元勛?人民節衣縮食,甚至死於饑寒,統治者卻可窮奢極欲。一切道德禮俗,一切社會的制度,為的究竟是誰的利益呢?”

龍鷹幾乎無言可答。高奇湛師尊的看法,正是墨翟的看法,儒者們則一字不提,至少他在神都從未聽人說過。說也奇怪,這個跟人人都有關的切身問題,只有墨子能看破,但獨尊儒術後,不單魔門諸系受到迫害,墨子宛如智慧明燈的看法,亦被埋葬在歷史的漫漫長河裏。

高奇湛以帶點激憤的語氣道:“一切的一切,為的該是‘天下之大利’,而不是一小撮人的利益。我和恩師的不同處,是認為須透過戰爭,將天下牢牢握在手裏,才有可能達到‘兼相愛,交相利’的理想國度。”

龍鷹嘆道:“明白了。高帥過的雖非行者的生活,心持的卻是墨門的理想。可是從高帥目下所處的情況推測,即使能改朝換代,建立新朝,也是換湯不換藥,不可能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高奇湛點頭道:“範兄看得透徹,可是不走出這一步,更沒能辦到任何事。儒家也有雲:‘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只是口惠而實不至,或掛在口邊說說,沒有人會認真。”

又道:“範兄的真氣很古怪,我的劍法名‘墨守’,一旦結成劍氣的‘勢壘’,任何入侵的氣勁,都會被勢壘磨損或反彈,可是範兄的真氣,卻精微至不像一般的真氣,竟有隧穿的效應,明明擋著,忽然驚覺已鉆洞般走了過來,所以當範兄放手進攻時,我全無反擊之力,確是奇哉怪也。”

龍鷹立叫頭疼,由此可見高奇湛的高明,不愧九壇級高手的人物。道:“我也是第一次聽人如此評說小弟的真氣。”

高奇湛道:“我只是順口一提。範兄能否抽個時間,讓我們兄弟般好好切磋較量?”

龍鷹心中叫苦。“兄弟”,這稱謂是受之有愧。自己到這裏來,正是要毀掉高奇湛的夢想。這就是政治的吊詭性,沒有絕對的忠與奸、正與邪、對與錯。他可以找一百個理由支持自己的做法,也可以為相反的另一面尋得立足點。如果可把大江聯當作突厥人的侵略工具,當然再不用左思右想,可是事實非是如此。

若小可汗是他自稱的“拓荒者”,高奇湛便是“夢想家”,均帶有悲情和浪漫的色彩。忍不住問道:“高帥曉得小可汗的出身來歷嗎?”

高奇湛現出緬懷追憶的神情,緩緩道:“我十五歲就認識他,他也是我唯一的知己。”

龍鷹訝道:“你們竟自幼是朋友?”

高奇湛以一種欷歡荒寒的語調,搖頭道:“只是知己。像他般的人,不論有多少人和他在一起,永遠是孤獨的。他對人性的了解,太過深刻了,看看眼前的天地,正是他心中統治理念的體現。北城端莊,南城野逸,一緊一松。人人辛勤工作,晚上後到南城縱情放肆,範兄是過來人,當深明其中玄妙。”

接著正容道:“小可汗雖然是魔門巨擘的後代,但我常懷疑魔門是否仍然存在,他本身已是最有力的證明。魔門有所謂‘斬俗緣’,所收門人,均要斷六親,但小可汗卻是唐初開國時魔門八大高手趙德言和席應的後人,只此已大異魔門的作風。寬公確視範兄為心腹,才會向範兄透露小可汗出身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