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下大利

龍鷹道:“昨夜小弟錯怪高帥,真不好意思,請接受我的道歉。”

高奇湛似因他認錯而感意外的瞧他幾眼,道:“我至少該負上阻止不力之罪,範兄確是性情中人,那天寧兒香主的葬禮上,在下已有這個感覺。”

散花樓是位於河旁的三層石構樓房,非常堅固,不用作食館時,大概可改為扼守河道的碉堡。高奇湛請客處是景觀最佳的臨河廂房,不過窗子只尺許見方,還要把頭伸出去才可盡覽兩岸造船廠、碼頭林立,舟船往來的美景。外面下著毛毛細雨,一片蒙蒙。

龍鷹贊道:“高帥的手底很硬,這手樸拙實用的絕世劍法,是怎樣練出來的呢?”

高奇湛雙目射出感觸的神色,平靜的道:“是被恐懼和仇恨磨練出來的劍法。唉!真不願記起以前的事,但過去總不肯放過我,就像附骨之蛆,可以從最深沉的睡夢中鉆出來。範兄又是因著什麽動力,練得這麽有本領?直至此刻,在下仍未能摸清範兄的深淺,可是範兄早把我看通看透。”

龍鷹道:“高帥高估小弟哩!人望高處,水望低流,本身已是一種天然的動力,只看能否克服如水般的隨性。請恕小弟交淺言深,高帥似有個不幸的過去。”

高奇湛深深凝視他,道:“交深又如何?很多人你認識了他半輩子,卻可忽然變得像個陌生人般,你再不感到認識他。我可算是大唐名將的後人,慘遭昏君高宗和武曌那妖婦誅家滅族,十二歲前一直過著東躲西逃的流亡生活,直至逃至塞外,方有點安定的日子。那種恐懼的感覺,令我現在仍間有在噩夢裏驚醒過來,渾體乏力、雙手顫抖、全身冰寒、腸胃收縮,甚至嘔吐。我沒法擺脫當年如狼似虎的大唐軍破門而來的情景,直到今天,有時仍會滿臉熱淚的從夢裏驚醒。”

龍鷹呆瞪著他,找不到任何可安慰的言辭,在那樣的情況下,他仍能保命逃生,是個奇跡。不由想起覓難天少時也有類似的遭遇,可知這類事,正在不同的地方,不住的重演。問題出在哪裏呢?

對高奇湛描述的恐懼,他也曾經歷過,且亦是因武曌而起。假師父杜傲帶他千裏逃亡,計劃逃往海外,在長江發現敵蹤時,他經歷了自出娘胎後最大的恐懼。大禍臨頭下,卻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腹中難受、惡心、失去了自制力,那種可怕痛苦的感覺不住加劇蔓延,每片帆影,都變成危險降臨的兇兆,恐慌籠罩一切,絕望攫取了魂魄。

他感到與高奇湛的距離接近了。道:“高帥現在是來向武曌討伐了。”

高奇湛沉聲道:“私怨確實存在,卻非主因。男兒在世,好該為自己的理想奮鬥,當牽涉到爭雄鬥勝,更須把生死置於度外。我沒有娶妻生子,是因當年的印象太深刻,故不想禍及妻兒,且可讓自己在沒有負累下放手而為。成敗對我只是等閑事,最重要的是曾轟轟烈烈的活過,在吐出最後一口氣時,明白到沒有白活一場。”

龍鷹與的很難視他為敵人,其沉痛的過去,對未來的理想,對人生所持的態度,是那麽的有血有肉和感人。問道:“高帥的理想,是否為要隨小可汗成就不朽的宏圖霸業呢?”

高奇湛發自內心的隨口道:“我正是痛痛恨皇權的人,我說得太多哩!範兄對未來又有什麽想法?雖說範兄目前的成就,我們在暗中出了不少力,但江山仍該算是你一手打回來的,所以不少人與高某有同感,認為聯內的任何位置,對你來說仍是屈就。”

這是個令龍鷹為難的問題,至此刻仍想不出任何可使問者滿意的答案。苦笑道:“高帥擡舉小弟哩!恐怕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我曾經擁有一切,到失去時,立即變得一無所有,方知只是錯覺。我不住的玩命、冒險,求的只是剎那的刺激,只有在危機裏,我方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九死一生後的縱情歡樂,是人世間最痛快的事,風平浪靜的生活方式,絕不適合小弟,更加上老爹自少向我灌輸血緣重於一切的觀念,所以寬公看得起我,小弟沒想清楚便答應了,怎知這裏如此復雜?高兄既無心霸業,為何又在這裏呢?”

高奇湛點頭同意,道:“我明白範兄的心境。自遭逢大變後,平凡安穩的生活已與我無緣,不找點事情來做,很難按下心中的不平之氣。”

龍鷹提醒道:“高帥仍未訴說心中的理念。”

高奇湛笑道:“在這裏,除小可汗外,從沒人會問類似的問題,一切理該如此。範兄先告訴我,為何想知道呢?”

龍鷹坦白的道:“因為高帥和其他人很不同,唯一的例外是小可汗,因他亦與其他人不相似,你們都是特立獨行的人。”

高奇湛雙目射出深思的神色,道:“我已很久沒思索這方面的事,而是腳踏實地去付諸行動,如呼吸般自然而然,也可說是化悲憤為源源不絕的動力。事情要由我的恩師說起,他是個非常特別、心懷抱負的人,更是墨門行會最後一個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