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掠食

“若馬凱還活著。”

這是強尼生前最常說的一句話,而現在,到了人們談論“若強尼還活著”的年代,馬凱已經無人提起了,強尼卻時常被人們掛在嘴邊。

每當周一,女人們被“守護者”帶走,履行每周一次的“天浴”,男人們就會相顧無言,彼此在心中幽幽地重復著一個疑問:若強尼還活著,生活又將怎樣?

每當“超級碗”節日到來,門蒂就會把那台唯一的收音機調在104.8兆赫。喇叭裏傳來“喀喀喀”的噪音,我們卻似乎聽到了來自賽場排山倒海的歡呼聲,我們遠眺著火紅的天空,憑息凝神。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匯聚到這台古老的機器前,聆聽這毫無意義的電流噪音,思緒似乎飛到了氣勢恢宏的雷蒙德·詹姆斯體育場上空。在那兒,匹茲堡鋼人隊的四分衛格雷厄姆在最後35秒創造了超級碗總決賽歷史中距離最長的一次達陣。

“強尼,你聽到了嗎?”門蒂對著天空淚流滿面地輕輕呼喊。

強尼這個人,並不像他的外表那樣鮮明,他是個矛盾統一體。強尼與我們奧克羅星的第七代地球移民不同,他身材高大,沒有我們後天形成的適應強重力環境的羅圈腿;他相貌英俊,女人們說他長得像電影明星克勞德·羅尼——事實上,女人們根本就沒見過克勞德·羅尼,甚至連一部電影也沒看過,但強尼的英俊卻毋庸置疑;強尼的牙齒潔白耀眼,雖然他常抽那種爛菜葉子卷成的“古巴雪茄”,這令我們土生土長的奧克羅人自慚形穢。我們的牙齒由於長年受高放射性地下水汙染,上面結滿了黃而粗糙的牙垢,就像“四環素牙”——當然,我們從未見過勞什子“四環素牙”,但強尼見過。他見多識廣,嘴裏常掛著“四環素牙”、“本壘打”、“全明星跑鋒”之類的新鮮名詞。當然,這也是他的魅力之一。

強尼有一種把人吸引到他身邊的魔力,尤其是女人。當然,這只是傳聞。強尼常對我和“哲學家”說:“若我的隊伍裏全是女人,革命早他媽成功了。”

這句話,我謹慎地將之理解為幽默感。起初,我們對強尼雄心勃勃地對我們所承諾的一切深信不疑,但後來,當我們學會了像哲學家一樣思考,強尼的個人魅力就要打個問號。

哲學家是一個人的綽號,因為他頭頂禿光,留有本傑明·富蘭克林那樣的長卷毛而得名。

由於麥克利尼早早地死了,哲學家就是隊伍裏唯一一個當強尼還在開著“貓的第九條命”號飛船打家劫舍時就認識他的活人,所以哲學家的話是後人對強尼這個人的歷史評價的重要依據。但是自從強尼死後,哲學家就三緘其口,一副“是非功過任憑後人評說”的超然態度。於是人們只有通過我——強尼口中的“中國人”胡安·陳的回憶來了解強尼。

我深知自己的敘述將對強尼的歷史定位產生什麽影響,所以我力求客觀公正,不摻雜個人感情於其中。但事實上,我本人對強尼的理解是膚淺的,沒有人能走進強尼的精神世界,雖然強尼早已走入那些與他出生入死的戰友甚至素昧平生的普通人的心靈深處。

要了解強尼,還得從強尼嘴上常掛著的“第一猜想”開始,那就是:如果馬凱還活著……

馬凱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們從未見過,馬凱在“貓的第九條命”號的海盜時代就見上帝了。馬凱的形象都是通過強尼的回憶以及哲學家的點頭呼應而建立的。

“馬凱體格健壯,如果打橄欖球,他是一名不錯的四分衛。馬凱身手敏捷,他能在一分鐘內把一把拆得七零八落的柯林特手槍組裝好。他雙手都能耍槍,像這樣……”每當敘述到這裏,強尼就會從大腿上的槍套裏掏出槍,嘴裏伴隨著“呯、呯、呯呯呯呯!”的配音,連配音的節奏都一成不變,先是一停一頓的兩響,然後是四連響。馬凱收拾敵人時,會打光槍膛裏最後一發子彈,哪怕對方早已斷氣,他也會毫無節制地把子彈打光。強尼耍槍的手法飛快,槍可以旋轉著從食指移到小指,令人目眩神迷。但他只會一只手這麽耍,而馬凱兩只手都會,可見馬凱的確很絕。

強尼從不吝惜對馬凱的溢美之辭,不過我以小人之心揣度,那僅僅是因為馬凱已經死了。這種猜測得到了哲學家的印證,馬凱還活著時,強尼可沒少和他爭勇鬥狠,好幾次甚至大打出手……誰才是“貓的第九條命”的領導者?“他們兩人都是,就像斯巴達人的國王。”哲學家說。

當然,強尼也沒少嘲笑過馬凱。

“他那活兒不大,射出的尿卻像加農炮彈的曲線一樣兇猛,弧線又低又平,射程卻很遠。你們知道哲學家射出的尿像什麽嗎?”每當說到這裏,強尼就會像笑岔了氣的老人一樣,喉嚨發出很長的嘶嘶的聲音,“就像那種又短又粗的臼炮射出的炮彈。是吧,蘇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