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設(第4/16頁)

(四)

皮埃爾教授的實驗室最大的特點之一便是無法與臥室區分,反正臥室裏有的備件諸如枕頭、褲頭之類的東西這裏全有。這倒也並不奇怪,因為皮埃爾教授一個月裏有一半以上的時間是睡在工作室裏的。何麥剛來時還不太習慣,但不久之後他也從中發掘出了一些好處。比如,他可以在工作時間堂而皇之地睡上一覺,理由嘛當然是昨晚思考某個命題太辛苦了,反正他現在說什麽皮埃爾都信,知音嘛,還說啥呢。就像現在,正是上午十點鐘的光景,皮埃爾授課未歸,整個實驗室就成了何麥補瞌睡的地方。

但是天不從人願,何麥正做好夢呢—所謂好夢就是指夢裏只有何麥與安琪兩個人—門突然開了,何麥驚起後發現,來人並不是皮埃爾,而是一個身形壯碩的男子,而那人臉上驚詫的神情更在何麥之上。

後來的事情表明這只不過是一場虛驚,來人是皮埃爾教授的堂侄馬瑞,他有此處的鑰匙,他是來給皮埃爾送支票的。何麥從旁邊瞟了眼那個驚人的數額,馬上從內心更加堅定了為虛證主義事業奮鬥終生的信念。之前何麥的確有些納悶,憑皮埃爾教授一個人發瘋,怎麽也不可能建立起這麽一個設施完備的實驗室,想不到這個瘋病原來是家族性的。

不過出於禮貌,確切地說是出於對支票的禮貌,何麥還是熱情地給馬瑞送上咖啡。馬瑞矜持地啜了口放下,探詢地問道:“何麥先生,你是我伯父的學生嗎?”

何麥挺挺腰板說:“我是皮埃爾先生的合作者。”

“合作者?”馬瑞低聲重復了一遍,目光快速地從何麥臉上掃過,“你確定自己能理解我伯父的學說嗎?”

“這個當然。”何麥臉上顯出面對真理的肅穆,“自從我和皮埃爾教授合作之後,我們進展很快,就在今天皮埃爾先生還征詢過我關於兩個問題的意見。”何麥倒不完全是說謊,因為早餐時皮埃爾的確詢問過何麥“昨天睡得好嗎?蛋撻是否烤老了點?”

馬瑞肅然起敬,“我也為我伯父能夠遇到您這樣的同道者感到高興,請轉告我伯父,他上次要求的那批設施已經到位。”

“怎麽不搬進來?”

馬瑞環視了一下這間裝備一流的實驗室,“這裏太小了,連十分之一也放不了的。遵照伯父的要求我們找了好多地方,最後安放在俄城的一座廢棄金礦裏,我們將在那裏恭候他的光臨。當然,還有您。”

何麥眼前立馬浮現出俄城四野那壯美又不失旖旎的風光,他覺得再在這樣的背景上點綴一對親密的情侶的身影,真的就完美無缺了,“看來需要說明一下,我們是三個人,我們還有一位資深的專家將一同前往。”

“這樣更好,我還有事要先走。請轉告我伯父說‘比爾祝他身體健康’—哦,就是我父親。”

“比爾,是俄城的比爾爵士嗎?”何麥脫口而出。

“就是他了。”馬瑞利索地出門。

“這就好辦了。”何麥喃喃而語。

“什麽好辦了?”馬瑞不解地問。

“沒什麽,我隨口說的,你走好。”何麥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他現在覺得自己完全理解皮埃爾了,有這麽個世界數得著的富豪哥哥做後盾,想玩什麽不行呢!不要說證明什麽虛證主義了,就算想證明太陽圍著地球轉還不是一個三段論搞定。

(五)

讓何麥大感惱火的是,皮埃爾居然當頭給了何麥一盆冷水。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皮埃爾斬釘截鐵地否認道,“什麽俄城什麽金礦,我一點兒都不知道。”說話的時候小老頭嘴唇上花白胡子亂顫,小眼睛瞪得溜圓,滿臉清白無辜。

“這可是你的侄子,喏,就是馬瑞親口告訴我的。還能有假?”何麥大聲反駁。

安琪就站在旁邊,不明就裏地看著他們爭執。馬瑞剛走何麥就急不可耐在第一時間把旅遊計劃通知了安琪,從電話裏傳來的驚叫在何麥聽來就仿佛夏天裏吃了冰激淩般熨帖。可現在老家夥竟敢矢口否認。

“什麽馬瑞,我哪來的什麽侄子?”皮埃爾皺眉思索,“讓我想想,你說當時那人是自己開門進來的,這就對了,他肯定是一個竊賊,因為進來後看到有人所以才編了一個故事騙騙你,你居然就相信了。”

老實說,老家夥也算是有些辯才,安琪的表情說明她已經充分同意了皮埃爾的這番分析,但是何麥冷笑著慢慢舉起一張紙,“教授先生,那這個呢?你見過上門給人送支票的賊嗎?”

皮埃爾拍拍腦門子,小眼睛清澈見底,“你看我都忙糊塗了,是的是的,我是有個遠房侄子叫馬瑞來著,不過好多年沒見面一時沒想起來。看來他是看到我很久沒回俄城老家了,送這張支票給我買火車票。”老家夥漫不經心般伸手想接過支票,何麥一個轉身讓他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