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設(第2/16頁)

四周立刻安靜得嚇人,這是第一次有人說可以用“事實”證明世界是一個假設,而且竟然是以精確與嚴謹著稱的數學!就連皮埃爾自己也不曾這樣講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何麥身上。皮埃爾的眼神有些發蒙,安琪驚愕地向上仰望著何麥,口裏肯定塞得進一個雞蛋。

何麥只能豁出去了,“拿最基本的歐氏幾何來說,這是數學的基礎,而它是建立在五個假設公理之上的,這些公理絕對是無法證明的,盡管常規的說法是不證自明。問題在於我們必須承認全套歐氏幾何,否則我們的世界就會變得無從認識。現在我可以下結論了,既然這些用來描述世界的理論,都建立在一些無法得到證明的假設之上,那麽我們當然可以宣稱世界也是一種假設。”

但是一個高亢的聲音粗暴地打斷了何麥的即興講演。“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我看你簡直是胡說八道。”皮埃爾的神色看上去就像是面對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老實說能夠讓皮埃爾如此評價的人簡直就沒有,因為這相當於說某人比瘋人國的國王還要瘋那麽一點點。

“下課。”皮埃爾輕輕搖搖頭說,臉上一片蕭索。

(二)

安琪是一個典型的美國女孩,有一頭褐色卷曲的短發,以及一雙閃爍淡藍色光芒的眼睛。據她稱,自己身上其實有六十四分之一的中國人血統,那是她一百多年前的祖輩帶給她的。不過何麥倒是從來沒能看出這一點。安琪與何麥從相識到相好幾乎全是她主動的,她對何麥說:“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你那雙很大的黑眼睛。”

當安琪這樣說的時候,何麥的心裏很想說的一句話是“我也喜歡你的藍眼睛”,不過他從未說出來。也許這就是純正的中國人與不純正的美國人之間最大的區別。

“我看你就準備補考吧!”安琪笑著打趣,何麥看上去越是沮喪,她越是興高采烈。

何麥的心情的確不好,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何會胡謅一通。

一想到以嚴厲著稱的皮埃爾他就兩腿打戰。不過何麥一向是想得開的人,他從來認為,在厄運還沒有變成現實之前就過於難過,並不是明智的行為。離考試還有幾個星期呢,現在可沒什麽麻煩。

事實證明何麥是過於樂觀了,馬上便有人帶話稱皮埃爾教授要見他。安祺看著何麥的眼神立刻變成了告別式。

皮埃爾教授並不像何麥想象的那樣雷霆震怒,恰恰相反,他簡直熱情得過分,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有點顫抖。皮埃爾百般殷勤地對何麥問長問短,並且還給了他一個長達五十秒鐘期間換了三種姿勢的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擁抱。何麥驚恐萬狀地面對這一切,他簡直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就是你了。就是你了。”皮埃爾臉龐發紅地念叨著,他的目光一直水汪汪地凝視著何麥的臉。

“我,我怎麽啦?”何麥小聲地問。

“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皮埃爾激動地搓著手,“只有你真正理解我的學說。沒想到你那麽快就領會了虛證主義的精華所在。”

“讓我想想。”何麥撫著額頭,他有點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你是說,我答對了老師的問題?”

皮埃爾打斷他。“別這麽叫我,以後你不再是我的學生了,我們將是合作的關系。關於這一點你不會有意見吧?”

何麥輕輕籲出口氣,皮埃爾教授深情款款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著他。“你是說今後我再也用不著回答那些很……精妙……的問題了,是這個意思吧。”

“當然用不著了,而且你也不必參加考試。”皮埃爾語氣肯定地說,“你的水平夠高了。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的這門選修課打滿學分。”

何麥立馬鄭重地點點頭說:“能與您合作是我的榮幸。另外我想向你介紹一位對虛證主義頗有見地的資深學者,她叫安琪。我們經常在一起研究相關的理論,我以我的專業眼光認定,她在虛證主義領域擁有極高的造詣。”

皮埃爾聽到這番話時的表情,完全可以用來詮釋什麽叫“幸福”,都說知音難覓,想不到在一天之內他竟然能夠兩遇知音。

“好,好。”皮埃爾連聲道,眼睛眯成了一道縫。

……

“就這些?”安琪睜著大眼睛問道,她差點嗆得背過氣去,她覺得何麥一定是瘋了,“你對皮埃爾說我是什麽什麽虛證主義專家?你真、真的這麽說的?”

何麥點點頭,低頭啜了口咖啡。學校餐廳裏人來人往,不過這個角落倒是很清靜。“這下子我們倆不用考試就能過關,這有什麽不好。”

“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見鬼的虛證主義。”安琪叫道,“老實說我平時聽課就像是在唐人街聽中國神父做彌撒,你居然說我是什麽專家,也太沒譜了吧。到時候兩句話就穿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