贍養人類(第2/16頁)

“就這樣吧。”朱漢楊不以為然地說。

滑膛按了一陣手機後說:“已經把多余款項退回去了,您核實一下吧,先生,我們也有自己的職業準則。”

“其實現在做這種業務的很多,我們看重的就是您的這種敬業和榮譽感。”許雪萍說,這個女人的笑很動人,她是遠源集團的總裁,遠源是電力市場完全放開後誕生的亞洲最大的能源開發實體。

“這是第一批,請做得利索些。”海上石油巨頭薛桐說。

“快冷卻還是慢冷卻?”滑膛問,同時加了一句,“需要的話我可以解釋。”

“我們懂,這些無所謂,你看著做吧。”朱漢楊回答。

“驗收方式?錄像還是實物樣本?”

“都不需要,你做完就行,我們自己驗收。”

“我想就這些了吧?”

“是,您可以走了。”

滑膛走出酒店,看到高廈間狹窄的天空中,哥哥飛船正在緩緩移過。飛船的體積大了許多,運行的速度也更快了,顯然降低了軌道高度。它光滑的表面湧現著絢麗的花紋,那花紋在不斷地緩緩變化,看久了對人有一種催眠作用。其實飛船表面什麽都沒有,只是一層全反射鏡面,人們看到的花紋,只是地球變形的映像。滑膛覺得它像一塊純銀,覺得它很美,他喜歡銀,不喜歡金,銀很靜、很冷。

三年前,上帝文明在離去時告訴人類,他們共創造了六個地球,現在還有四個存在,都在距地球兩百光年的範圍內。上帝敦促地球人類全力發展技術,必須先去消滅那三個兄弟,免得他們來消滅自己。但這信息來得晚了。

那三個遙遠地球世界中的一個:第一地球,在上帝船隊走後不久就來到了太陽系,他們的飛船泊入地球軌道。他們的文明歷史比太陽系人類長兩倍,所以這個地球上的人類應該叫他們哥哥。

滑膛拿出手機,又看了一下賬戶中的金額,齒哥,我現在的錢和你一樣多了,但總還是覺得少了什麽,而你,總好像是認為自己已經得到了一切,所做的就是竭力避免它們失去……滑膛搖搖頭,想把頭腦中的影子甩掉。這時候想起齒哥,不吉利。

齒哥得名,源自他從不離身的一把鋸,那鋸薄而柔軟,但極其鋒利,鋸柄是堅硬的海柳做的,有著美麗的浮世繪風格的花紋。他總是將鋸像腰帶似的繞在腰上,沒事兒時取下來,拿一把提琴弓在鋸背上劃動,借助於鋸身不同寬度產生的音差,加上將鋸身適當地彎曲,居然能奏出音樂來。樂聲飄忽不定,音色憂郁而陰森,像一個幽靈的嗚咽。這把利鋸的其他用途滑膛當然聽說過,但只有一次看到過齒哥以第二種方式使用它。那是在一間舊倉庫中的一場豪賭,一個叫半頭磚的二老大輸了個精光,連他父母的房子都輸掉了,眼紅得冒血,要把自己的兩只胳膊押上翻本。齒哥手中玩著骰子對他微笑了一下,說胳膊不能押的,來日方長啊,沒了手,以後咱們兄弟不就沒法玩了嗎?押腿吧。於是半頭磚就把兩條腿押上了。他再次輸光後,齒哥當場就用那條鋸把他的兩條小腿齊膝鋸了下來。滑膛清楚地記得利鋸劃過肌腱和骨骼時的聲音,當時齒哥一腳踩著半頭磚的脖子,所以他的慘叫聲發不出來,寬闊陰冷的大倉庫中只回蕩著鋸拉過骨肉的聲音,像歡快的歌唱,在鋸到膝蓋的不同部分時呈現出豐富的音色層次,雪白雪白的骨末撒在鮮紅的血泊上,形成的構圖呈現出一種妖艷的美。滑膛當時被這種美震撼了,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加入了鋸和血肉的歌唱,這他媽的才叫生活!那天是他十八歲生日,絕好的成年禮。完事後,齒哥把心愛的鋸擦了擦纏回腰間,指著已被擡走的半頭磚和兩根斷腿留下的血跡說:告訴磚兒,後半輩子我養活他。

滑膛雖年輕,也是自幼隨齒哥打天下的元老之一,見血的差事每月都有。當齒哥終於在血腥的社會陰溝裏完成了原始積累,由黑道轉向白道時,一直跟隨著他的人都被封了副董事長、副總裁之類的,唯有滑膛只落得給齒哥當保鏢。但知情的人都明白,這種信任非同小可。齒哥是個非常小心的人,這可能是出於他幹爹的命運。

齒哥的幹爹也是非常小心的,用齒哥的話說恨不得把自己用一塊鐵包起來。許多年的平安無事後,那次幹爹乘飛機,帶了兩個最可靠的保鏢,在一排座位上他坐在兩個保鏢中間。在珠海降落後,空姐發現這排座上的三個人沒有起身,坐在那裏若有所思的樣子,接著發現他們的血已淌過了十多排座位。有許多根極細的長鋼針從後排座位透過靠背穿過來,兩個保鏢每人的心臟都穿過了三根,至於幹爹,足足被十四根鋼針穿透,像一個被精心釘牢的蝴蝶標本。這十四肯定是有說頭的,也許暗示著他不合規則吞下的一千四百萬,也許是復仇者十四年的等待……與幹爹一樣,齒哥出道的征途,使得整個社會對於他除了暗刃的森林就是陷阱的沼澤,他實際上是將自己的命交到了滑膛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