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1893年9月號的《潮流圖樣》雜志裏有一個發型欄目,教讀者如何打造一個時髦發髻。盡管有分步教學圖示做參考,可我怎麽也沒法把自己的頭發弄得像雜志上畫的那般光滑而優雅。我上學的時候也會將頭發紮成一個丸子頭,可顯然那對19世紀80年代的女性們來說太方便了,因此算不上時髦。一個時髦的發型需要先編幾根小辮,然後將它們互相盤繞起來,最終用一把梳子全部定型。也沒準還需要別的什麽輔助工具吧,天知道要打造一個忤逆重力定律的沖天髻要多大工夫。我最終還是垂頭喪氣地敗下了陣來,滿頭的亂發依舊散落在肩頭。

然而脖子以下的部分,我已經穿戴齊全了。下午的時候,我們的裁縫送來了完工的裙子和內衣。幾個小時後,凱瑟琳之前在網上一家戲服商店訂購的鞋子也送到了。我幫凱瑟琳和科納一起在內衣、裙子和鞋子的夾層裏縫進了幾個銀色的迷你信號接收器。這樣一來,我就不用擔心將它們脫下後它們會瞬間消失了。這些接收器能夠增強時研會鑰匙發出的信號,就跟科納裝在我們的屋子周圍的裝備是一個道理,只不過效果相對來說要弱一些。這解答了幾周以來一直在困擾著我的問題:要是某個時研會學者在考察的時候偷了張畢加索的手稿,或是塞了一大袋金幣在行李中帶回去該怎麽辦?這不只是違反時研會規章制度的問題,原來這個學者根本無法把偷來的東西賣出去。贓物一旦離開圓掛件的保護界就會自動消失,贓物的買家最終會發現自己購入的只是一個空包裹。

我的鞋子由柔軟的白色動物皮制成。凱瑟琳管這材質叫小山羊皮。自從得知那皮是從小羊羔身上剝下來的之後,我不得不在穿鞋時一個勁地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象制作的細節。鞋子的大小剛好,可安在鞋子上的紐扣似乎永遠也扣不完,即使用上科納做的紐扣鉤也得花好長時間。

這還沒完,我們還得對付裙子後背上的紐扣串。“你知道怎麽做能使大家都輕松點兒嗎?”我嘀咕道,“只要我去某個發明博覽會上往誰的袋子裏偷偷塞一條尼龍搭扣。”我從近來所讀的書中了解到,自動洗碗機、果味口香糖等等發明都是在各種博覽會上流傳開來的。“我只消找到那個在展會上展示世界上第一條拉鏈的人,偷偷塞給他一包尼龍搭扣就行了。他一定很樂意改良一下自己的產品。”

科納聞言挑起了一根眉毛。“你這話可別讓凱瑟琳聽到。她保準會覺得你和你外公一個德行,不該派你去執行時研會的任務。”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仿佛在命令自己別笑出來,“歷史是神聖的,就像是一場遠足。‘除了足跡,什麽都別留下;除了記憶,什麽都別帶走。’”他說這話的語氣既像凱瑟琳,又令人聯想起博物館的解說員。

我剛開始扣第二只鞋子上的扣子,門鈴聲和達芙妮的叫聲同時響了起來,看來是特雷來了。穿戴完畢後,我踩著造型奇特的鞋子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圖書室,開始小心地下樓。特雷坐在沙發上,正在翻閱英國文學課的作業。

他看到我後表情一亮。“哦,下午好,斯嘉麗小姐。”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裙子是綠色的絲綢制成的,難怪他會那麽說。但比起斯嘉麗在電影《飄》中所穿的窗簾裁成的綠裙子來說,我的這條顏色更飽滿,接近深翡翠綠。我的裙子下擺也更窄一些——對這一點我還算滿意,因為它意味著我可以少穿幾層又熱又黏的襯裙。上身的胸衣很貼身,領口處是方的,手肘以上部分是鼓起的泡袖,手肘以下的袖子部分則緊貼著前臂,袖口鑲著白色蕾絲花邊。

“你把時間弄錯了四十年,科爾曼先生。”我努力模仿著南方口音答道,假裝拿出扇子半遮住臉,“但奉承一下女士準是沒錯的。”

他走到樓梯旁來迎接我。“說真的,凱特,你看上去很美。這條裙子剛好襯出了你的眼睛的顏色。”他低頭瞥了一眼學校要求穿的卡其褲,“你讓我都覺得穿這身來參加舞會也太隨便了。”

舞會。這個詞又一次提醒我還有外邊的世界。現在正值學年的尾聲,特雷提到過幾次期末考的事,但我壓根忘了校園舞會的事。在過去,我對學校舉辦的各種舞會避之不及,可認識了特雷之後,穿著盛裝、與他在閃爍的燈光以及彩色的縐紙下共舞一曲似乎也不壞。“布萊爾坡中學的舞會……”我開口道。

“就在上周六。”特雷接過了話頭。

上周六。上周六晚我所做的最刺激的事就是玩了一盤拼字遊戲,和特雷組隊對抗凱瑟琳和科納。

“別擺出那種表情,”他說,“我沒認識你之前,本來也沒打算去舞會。雖然要是能跟你一起去舞會的話我會很開心的,可比起沒有你的舞會,我在這兒過得更快樂,因為這兒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