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慢時間機器

作者:伊恩·沃森

譯者:馮蔚驍 | 羅妍莉

1990年

超慢時間機器——方便起見簡寫為慢時機[1]——首次出現的時間恰好是1985年12月1日的正午,就在國家物理實驗室裏一個空著的地方。它發出一聲巨響,飆起一陣狂風,宣告自己的到來。當時,開爾文博士恰好看向它出現的方向,據他轉述,慢時機並非一下子突然出現,而是從最初的一個點飛快地膨脹而成,想必這倒可以解釋為什麽慢時機擠壓出房間裏的空氣時,並沒有造成毀滅性的爆炸。隨後,開爾文斷定他看到的實際上是慢時機的內爆。畢竟,門因為受到空氣急劇流動而產生的內吸力而閉鎖了,而不是向外彈開。不過這是個讓人極其迷惑的時刻,而且這種困惑持續了下去,因為慢時機裏面的乘客(僅僅這一稱謂便足以揭示其本質)不僅相對於我們而言是時間逆轉的,而且瘋得厲害。

一件讓人極度惱火的事情就是,隨著時間流逝,裏面這人明顯變得清醒起來,模樣也變得體面了(以他那種顛倒的方式)。我們感覺到針對慢時機之謎所做的一切艱苦工作和思考都像是傾瀉進了熵值窪地,因為答案要從他那裏來,從時間機器內部來,而不是從我們這邊得出。所以,可能我們應該什麽也不做,等著他的情況得到改善(或者,從他的角度來看,從這時情況才開始惡化)。可實際上,他的到來改變了我們在實驗室所進行的研究課題,令我們誤入歧途,完全沒有得到任何實在的回報。

慢時機與小型旅行車大小相當,不過它的外形很像一塊巨型硫化鉛或方鉛礦的結晶體——套用晶體學的術語,它是一個八面立方體,有著八個碩大的六邊形平面,並有六個較小的方形平面填補其中的空缺。時間機器看似搖搖欲墜,實則穩穩當當地立於方形基座之上,下方的四個六邊形向外鼓,伸向整個晶體的腰部方向,而腰部的四個正方形斜指向北極點,並與鏡像般的上半球垂直相連。實際上它看上去有點像地球儀,被砍鑿擰轉成很多平面。時至今日,它仍是一個孤立的隱秘世界——與裏面的那位乘客一起。

除了赤道位置正面朝南、正對著實驗室主體的一塊方形板之外,其他面都是毫無雕飾的金屬材質。這塊特殊的板是個玻璃窗,它像深海潛水鐘一樣厚,顯然可以從裏面開啟,而且也只能從裏面開啟。

裏面的乘客看上去衣衫襤褸,像個流浪漢;瘋瘋癲癲的,全身臟兮兮,一副寒磣模樣,他的頭發亂成一團,就像古代瘋人院裏的精神病一樣。他看起來非常蒼老,或者至少這間單人牢房的幽禁讓他十分顯老。他了無生氣,弓背蝦腰,瘦得皮包骨,牙齒也爛掉了。我們拿探照燈照射他的時候,他無聲地咆哮咕噥著什麽。也可能他只是做出咆哮咕噥的口型,因為隔著厚厚的玻璃,我們根本什麽也聽不見。兩天後,我們找了一位唇語專家來幫忙,結果發現,這個老瘋子說的似乎全是毫無意義的廢話,各種胡言亂語。真是如此嗎?顯然沒有人能反向解讀唇語——楊博士已經提出,從他的行動以及姿態看來,這人的時間相對於我們而言是逆向流逝的。所以我們就用視頻拍下了這位乘客的嘴型,然後倒著為我們的唇語專家播放了一遍錄像帶。好吧,依然是一堆胡言亂語。無論是倒放還是正放,我們不幸的乘客顯然已經精神錯亂了。實際上,他精神錯亂的證據之一,就是旅程接近終點,他明明應該努力嘗試用言語跟我們交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舉著寫字的牌子來跟我們溝通。(不過後來他又嘗試了這種溝通,但要等到1989年——或者以他的角度說,是在1989年他發瘋之前的那個時刻。)

放棄了從他這裏獲得啟發的希望,我們著手尋找科學解釋。(這完全是徒勞的,反倒毀掉了我們其他更重要的工作。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實驗室的各個項目乃至整個物理學界都被攪得天翻地覆。)

為了說明時間是如何被浪費的,或許可以這樣表述:第一條所謂的“線索”是慢時機的形狀。正如我所說,它形如一塊硫化鉛或者方鉛礦晶體。楊博士強調道,方鉛石起到整流器中半導體元件的作用,對特定方向的電流呈高阻態,從而把交流電轉換為直流電。這種效應是不是可以類推到時間流動上?有沒有可能慢時機的幾何形狀——或者其金屬墻中能量流動的幾何結構,大概就是印制電路的夾層之間的那些——有效地阻止了時間向前流動,並將其逆轉?我們沒有任何辦法進到慢時機裏面。我們試圖對它進行切割,但由於完全無效,嘗試很快終止。X射線也無法穿透,推測是因為墻裏的鉛合金。聲波掃描提供了內部的粗糙圖像,不過並未發現電路之類的復雜結構。所以,我們只能根據觀測到的外部形狀,或者通過窗戶看到的景象——還有我們的純理論,對它進行推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