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第一章(第3/4頁)

泰莎用指頭輕敲桌面,試圖喚醒莎拉的注意力。「莎拉?」

莎拉將手放在胸口,她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和昨天早上在教堂時一樣劇烈。「什麽事?」

泰莎擺出「我了」的表情,但幸好沒再追問下去。「賈布說了什麽?」

「我不懂你的意思。」

「做完禮拜之後,我看到你跟他講話。」泰莎說。「他跟你說了什麽?」

莎拉在心中盤算著要不要撒謊。最後她回答:「他邀我今天一起出去吃午飯,但我說我和你有約。」

「你可以取消啊。」

莎拉聳聳肩。「我們星期三晚上會出去。」

泰莎只差沒拍手叫好。

「天啊,」莎拉呻吟著說,「我的腦袋在想什麽啊?」

「傑佛瑞還是老樣子,」泰莎問,「對吧?」

莎拉拿起紙巾匣後面的菜單,盡管她根本沒有翻看的必要。自從莎拉三歲以後,她和家人每個星期至少來這家「格蘭特飽食站」用餐一次。菜單上唯一的變動,是老板彼得·韋恩在甜點方面增加了一項花生酥糖,用意是要向當時的總統吉米·卡特致敬。

泰莎伸手越過桌面,把那份菜單輕輕往下壓。「你還好吧?」

「去年也是在這個時候收到明信片。」莎拉一邊說,一邊在她的公事包裏東摸西找。她找到了那張明信片,並且把它拿出來。

泰莎沒伸手去接,於是莎拉大聲念出卡片背面的字:「『為什麽離棄我?』」她把卡片放在兩人之間的桌上,等待泰莎有何反應。

「引用聖經裏面的話?」泰莎明知故問。

莎拉望著窗外,試著讓自己靜下心來。她突然起身說道:「我得去洗個手。」

「莎拉?」

她對泰莎的關切不予理會,迳自往餐廳後面的化妝室走去,途中試著努力打起精神。女士洗手間的門卡在門框裏,莎拉只好用力猛拉門把。化妝室內覆蓋著黑白相間的小瓷磚,讓人感覺起來涼快而近乎舒適。她倚身靠墻斜立,雙手放在臉上,想借此抹消過去幾個鐘頭的記憶。吉米·鮑威爾的檢查報告仍讓她深感困擾。十二年前,莎拉在亞特蘭大的葛雷迪醫院當實習醫生,那段期間她就算對死亡還未習以為常,但也逐漸見怪不怪了。葛雷迪醫院有全美東南部最棒的急診室,莎拉在那兒接觸過各種棘手的創傷,從吞下一包刮胡刀片的小孩到使用衣架墮胎的青少女,各種狀況不一而足。這些個案雖然駭人聽聞,但在這樣一座大城市當中,並非每個病例都是意想不到的狀況。

當吉米·鮑威爾這樣的病例送到兒童醫院時,莎拉便有如被拆屋的大鐵球砸中。能讓她的兩份工作產生交集的個案並不多,而這個病例正是其中之一。吉米·鮑威爾喜歡觀賞大學籃球比賽,他所收藏的風火輪玩具汽車是莎拉所見過數量第一多的,但是這個小男孩大概活不過明年。

冷水注滿了洗臉槽,莎拉趁機把頭發夾到腦後紮成一束馬尾。她屈身彎向水槽,一股令人作嘔的淡淡氣味從槽裏撲鼻而來,逼得她停止俯身的動作。為了不讓水管發出酸臭味,彼得八成是倒了醋進去。老經驗的水電工常玩這種伎倆,但是莎拉討厭醋的味道。

她屏氣斂息彎下腰,潑水在自己臉上力圖清醒振作。她瞥了鏡子一眼,模樣還是一樣糟,她的襯衫領口下方還出現一塊水漬。

「這下子可好。」莎拉喃喃自語。

她的手放在褲子上面擦幹,同時走向那一排廁所。看到馬桶裏的內容物之後,她移到隔壁間的殘障專用廁所,伸手拉開門。

「啊。」莎拉倒抽一口氣,立刻向後退去,直到自己的腿肉壓擠到洗臉槽才停步。她雙手放在身後,撐著台面以防摔跤。由於嘴裏感到一股金屬味,莎拉強迫自己大口吸氣,免得當場吐了出來。她低下頭,閉上眼睛,從一數到五,然後才擡起頭來。

西碧兒·亞當斯——她是大學教師——就坐在馬桶上。她的頭顱往後傾斜在瓷磚墻上,雙目圓睜。她的褲子被拉到腳踝附近,雙腿呈大字張開。她的下腹部被刺傷.兩腿之間的馬桶滿是鮮血,溢出來的血正滴到地磚上。

莎拉強迫自己走進那間廁所,蹲伏屈膝在這位年輕女子身前。西碧兒的襯衫被拉上來,莎拉可以看到一道很寬的縱向傷口直直切入她的腹腔,將肚臍一分為二,刀口最後止於恥骨。另一刀刺得更深,從她乳房下方橫向劃出一道口子。莎拉所看到的血,多半是從這裏流出來的,當時那道傷口仍在淌血,正如一條小溪流般流過她的軀體。莎拉用手壓住傷口試圖止血,但是她的指間仍有鮮血滲出,仿佛她擠壓的是一塊海綿。

莎拉用襯衫的前擺擦手,然後將西碧兒原本後傾的頭顱往前擺弄。這名年輕女子的唇間突然迸出輕微的嗚咽聲,但莎拉分不清楚這只是從屍體釋放出來的氣息,還是一名一息尚存的女子所發出的求救聲。「西碧兒?」莎拉低聲說道,她連這幾個音都差點發不出來。恐懼猶如夏日的寒風,坐臥於喉嚨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