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 009:證據(第3/6頁)

這番經歷過後,總管稍許有點疲憊。當他與維特比一起來到走廊:“這就是你要給我看的房間嗎?”

“不是。”維特比說,但他沒有進一步解釋。

先前的拒絕是否冒犯到他?但即便不是,維特比顯然也已收回提議。

長滿苔蘚的村鎮在野葛與藤蔓的纏繞下隱約可見,一座海盜主題的迷你高爾夫球場早已廢棄多年。高爾夫草坪埋沒在樹葉與泥土之下。海盜船的後甲板高高翹起,呈現出一個瘋狂的角度,仿佛在由植被構成的洶湧波濤裏顛簸。天空中開始下雨,折裂成直角的主桅幹消失於陰霾之中。隔壁是一家破損的加油站,傾倒的樹木壓垮了房頂。水泥地被虬結的樹根撐裂,形成一塊塊浸滿水的碎片,其紋理就如同黝黑而潮濕的巧克力餅幹。歪歪扭扭、形狀不規整的住家房屋與兩層樓房證明了此處在疏散之前的確有人居住。這裏距離邊界太近,因此幾乎不會受到打擾,數十年來,這些被棄置的設施只能靠自然界的雨水和腐蝕來拆毀。

在抵達邊界前的最後一段路中,維特比駕著車不斷盤旋而下,到最後,總管可以肯定他們處於海平面之下。然後,他們爬上一道稍稍隆起的低矮山脊,那上面有一棟暗綠色的營房,另有一座看上去較為正式的磚房,是軍隊的指揮中心,也是南境局的前哨基地。

他曾見過一張迷宮似的組織結構圖,如同幾條粗壯的大蛇互相交媾,根據這張圖,南境局在此地歸軍隊管制,也許正因為如此,在兩次勘探任務之間,南境局關閉的邊界設施就像是一排檸檬蛋撻做的大帳篷。換言之,它們就像總管十來歲時所熟悉的許多教堂,而他之所以熟悉那些教堂,通常是因為跟他約會的女孩。復興派和再生派的僵化往往與此類似:某種暫時性的東西凝固之後,就成了永久性的。此刻,在他們面前,這些帳篷仿佛是由凍土構成,又仿佛永久凝結的白色巨浪。眼前的景象不僅很不協調,而且令人驚愕,此處的設施就好像他年幼時愛吃的夾心甜餅變作了一堆化石。

最後一道檢查站過後,便是軍隊的指揮部,它位於一座具有圓形拱頂的兵營內,但除了幾名列兵站在泥濘不堪的臨時停車場裏,似乎沒有別人。他們悠閑地晃來晃去,對飄落的細雨毫不在意,一邊抽著櫻桃味兒的過濾嘴香煙,一邊聊天,語調顯得既無聊又緊迫。“隨你便。”“滾開。”看他們的模樣,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守衛的是什麽,或者雖然知道,卻想要忘記。

當他們到訪時,邊界指揮官薩曼莎·希金斯——她的房間比壁櫥大不了多少,而且同樣壓抑——去向不明。希金斯的副官——按照他父親戲謔的諧音,就是“服管”——表示抱歉,說她“暫時外出”,無法“親自接洽”,就好像他是特別投遞的包裹,需要收件人簽字。

這樣也好。自從最後一支第十一期勘探隊的成員出現在自己家中之後,雙方的關系有點尷尬——各種手續都變了,監控錄像也被一遍遍仔細査看。他們再次檢查邊界,尋找其他出口,看是否有熱源信號、氣流波動,等等,但什麽都沒發現。

因此,總管認為“邊界指揮官”是個無用或者誤導性的頭銜,希金斯不在,他也沒覺得有什麽關系,然而切尼似乎感覺受到了冒犯:“我告訴過她這很重要。她知道這很重要。”

維特比趁此機會摩挲著一株蕨類植物,表現出對質地紋理的敏感,這是迄今為止未曾在他身上出現過的。

總管感覺要是問維特比他說的“恐懼”是什麽意思,會顯得十分愚蠢,但又不能置之不理。尤其是看過維特比上午交給他的推測文件之後。而且他也很想討論一下那份文件。總管對於這些理論的理解是,“緩慢死亡”。比如:由於外星生命的影響而緩慢死亡;由於平行宇宙的作用而緩慢死亡·,由於穿越時空的未知邪惡勢力而緩慢死亡;由於另一個地球的入侵而緩慢死亡。由於大相徑庭的科技、由於影子生物圈、由於生物共棲、由於影像塑造學、由於語源學,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而死亡。由於冷漠與暗示而死亡。而他最喜歡的解釋是:“前所未知的地表生物。”這麽多年來,它們躲藏在哪裏?湖泊?農場?賭場的老虎機?

然而總管看得出,維特比盡量抑制住笑聲,以掩飾過度興奮的情緒。而維特比的玩世不恭是一種防禦機制,讓他不必多加思考。

揚起的眉毛也能導致死亡:無論明示暗示,它要表達的意思就是,“你的理論簡直荒謬,毫無根據,毫無用處”。以往部門間的敵意再次復活,以古怪的方式從對話中透露出來。他不知道多年來曾經有過多少摩擦——假設一名環境學家提出一個貌似合理的理論,而另一名考古學家則寫下反對意見,這是正常的觀念表述,還是二十年前某個事件所導致的博弈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