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 009:證據(第4/6頁)

因此,在去邊界之前,總管放棄午餐時間,把維特比叫來辦公室,要把“恐懼”的事問個明白,並且討論一下那些推論。不過實際上,他們幾乎並沒有談及後者。

維特比隔著大桌子坐在總管對面,屁股沾著椅子邊,專注地等待著。他幾乎一直在顫抖,仿佛一把音叉,這使得總管有點難以啟齒,不過他還是問道:“上次你為什麽要說‘恐懼’,而且還重復了一遍?”

維特比顯出一副茫然的表情,然後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一時間仿佛興奮得漂浮起來。他說話的模樣就像一只忙於傳播花粉的蜂鳥。“不是‘恐懼’,根本不是‘恐懼’,那是法語風土的意思。”這一回,他拉長語調,矯正發音,好讓總管可以分辨出不是“恐懼”。

“那什麽是……風土呢?”

“是葡萄酒的術語。”維特比言語間的熱情讓總管不禁想到,赫德利的河畔走道上有若幹高档餐館,不知維特比是否在那裏打另一份工,充當酒侍。

不知何故,維特比突發的熱情讓總管也興奮起來。南境局有太多疑團、太多死板的儀式,看到維特比因為一個概念而興奮,他也精神一振。

“什麽意思?”他問道。不過總管依然不太確定,如此慫恿維特比是不是個好主意。

“什麽意思?”維特比說,“它是指一個地方獨有的特征——地理、地質、氣候,再加上由葡萄自身基因決定的習性,所有因素合在一起,便能夠收獲風味醇厚獨特的佳釀。”這一回,總管感到既疑惑又有趣。“這跟我們的工作有什麽聯系嗎?”

“各方面都有聯系,”維特比說,他的熱情似乎翻了倍,“如果直譯的話,風土是指‘一個地方的感覺’,也就是地域環境的綜合效果對某種產物的特質有何影響。沒錯,它可以指葡萄酒,但假如你把這些標準套用到X區域上呢?”

總管受到維特比的振奮感染,他說:“所以你會去研究這片海岸的全部歷史——包括自然的和人文的——再加上其他所有因素?然後你或許——只是或許——能從綜合情報裏找到答案?”與風土的概念相比,先前呈獻給總管的那些推測顯得浮躁而無趣。

“沒錯。風土的關鍵在於,沒有哪兩個地域是相同的。沒有哪兩種酒是完全一樣的,因為各種因素的組合不可能完全一致。特定的品種不可能出現在某些地方。但要得出最終結論,必須對該區域有深入的了解。”

“目前還沒開始這樣的調查嗎?”

維特比聳聳肩。“只開始了一部分,就一部分而已。在我看來,並非所有方面都已考慮進去。我感覺,我們對於燈塔、地下塔和大本營過於關注——這些只能說是分散在環境裏的獨立因素——而環境本身卻基本上被忽略了,還有一點也沒人重視:X區域不可能在其他地方形成……不過這一理論完全是推測,大多基於我自己的觀察。”

總管點點頭,他已產生一種頑固而難以消除的懷疑態度。風土真的比其他分析方法更有效嗎?假如一種遠遠超出人類認知體驗的存在決定達成某種目標,並且不允許人類識別與理解,那風土只不過相當於解剖分析,相當於承認人類自身的局限。只有當某個過程——比如說,據點的建立,或者入侵——完成之後,你才可能去作徹底的調査,然而即便如此,也依然無法知道是誰以及原因何在。他想對維特比說“種葡萄比X區域要簡單”,但他忍住了。

“我可以提供給你一些我個人的調查結果,”維特比說,“我可以給你看一切剛開始時的情形。”

“太好了!”總管帶著誇張的愉悅點頭說道。維特比將此視為談話結束的標志,很快就離開了,這讓總管松了口氣。但他也有點擔憂,因為維特比似乎把這句話當作了純粹的肯定。

大一統的理論可能導致錯誤結論——例如,對於互無關聯的右翼民兵組織,總部過度執著於尋找它們之間的聯系。他想起父親編造的故事,在他那雜亂的雕像花園裏,每一座雕像都自說自話,合在一起卻構成一個整體。它們占據同一片空間,由同一個人創作,但從來就不是為了互相交流,就像不該在後院裏生鎊發黴一樣。然而至少父親可以找到一個理由,解釋它們為何匯集在室外的烈日和雨水下——即使是有油布蓋著。

邊界出現於某一天清晨,在南境局以外,沒人記得具體日期,也沒人紀念這個日子。這一神秘事件導致了大約五千人死亡。風土要如何考慮鬼魂的因素?它們能讓味道更加醇厚,還是更加苦澀而難以調和?總管嘴裏仿佛也嘗到苦味兒。

如果說風土意味著合流,那X區域邊界上的人口就是終極的合流。它也是一個終極的秘密,視頻記錄中從來沒有顯示任何人由此進入。除非你在現場觀察,否則不可能明白這種體驗。然而假如你是在猛烈的雷雨中望向那道入口,鞋子裏灌滿泥漿,三個人合撐一把傘,那也沒好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