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陽光①(第3/11頁)

學界和社會公眾對於一張沙地的照片自然毫無興趣,但重要的是它預示的美妙前景。每個人都能想到,在這顆星球的表面上,在漫長的史前歲月中,懸浮著億萬個這樣的微型相機,它們可能拍下多少遠古的生態、多少珍貴的歷史場面,多少被遺忘在時間深處的過去!短時間內,在全球各大學和研究機構中就掀起了一場捕捉和還原感光塵的突進運動。在日本,田中勝教授還原出來的古直立人照片,就是其中最突出的成果。

中村廣雄正是在這種熱情中投身感光塵研究這一新興綜合學科,上了“賊船”的。兩年前,他工學碩士畢業後,就被田中老師看中,招進了這家大學新立的研究所裏,成為一名感光塵分析員,但當時,他只被好奇心和滿腔熱血所鼓舞,其中的諸多具體困難後來才漸漸體會到。

還原感光塵中蘊藏的圖像信息並不那麽簡單,首先,感光塵的存在極為稀少,雖然已經有能夠檢測它們的靈敏儀器問世,但往往好幾平方公裏也發現不了一粒,無論在空氣中還是在土壤裏。研究人員必須提著笨重的儀器設備東奔西跑,好幾天才能發現一兩粒,這本身就是個又臟又累的體力活,雖然中村不用自己去幹,但得到的感光塵數量上是很有限的。

其次,一大半感光塵尚未經過感光,等於是沒用的空白膠卷。感光過的大部分由於條件不佳,也是廢品。和其他塵埃一樣,感光塵也不總是飛在空中,在漫長的歲月中,它可能落入水裏,埋進土裏,被生物吃進肚子裏,或者粘在石頭下面,被其他塵埃包裹著……在不合適的地方產生感光,可能拍不出任何東西來。而感光塵內外層的結構稍有差池,也難以產生可還原的影像。

第三,由於感光塵的立體結構,一粒感光塵可能先後感光八到十次,不同的感光效果糾纏疊加在一起,要分析出有意義的結果,必須通過相當復雜的算法去計算和分離不同時期的光子效應,披沙揀金。而其中除了個別感光外,其他的大都不符合成像原理,而無法保存信息。這種情況下自然難以得出正確結果,往往是一堆錯誤,比如他今天忙了一天,最後得出的就是一堆毫無意義的線條和陰影。

並且,中村知道,即使得到清晰完好的感光塵相片,可能也沒有任何令人感興趣的信息。這是簡單的概率決定的。從已知感光塵的感光比例來計算,這種物質可能和那顆毀滅恐龍的隕石一起在六千五百萬年前到達地球。因此不可能拍到中生代以前的照片,恐龍和三葉蟲是不會出現的。在六千五百萬年的歲月中,大約平均每五十年到一百年才有一次感光發生,而一次成功的感光拍攝,即使根據樂觀的估計,大概三五百年才會發生一次,這次感光可以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比如在海上、沙漠、冰川或者荒原上,也可能對著完全無用的方位感光,從而拍不到任何有意義的景物。在陸地上,要得到植被的影像還相對容易,但動物就很少見,特別是大型脊椎動物的分布更少而又少,絕非像人們在史前怪獸的電影中見到的那樣無所不在。要拍到人們感興趣的恐鶴、巨犀、劍齒虎、猛獁象這些著名滅絕動物的可能非常之低。因此,那張田中老師所拍到的古猿人照片,可謂真正的奇跡。

只有一張照片拍到了另一種大型哺乳動物:熱帶叢林中一頭大象遠去的屁股。生物學家為這是普通的大象還是劍齒象或者別的什麽爭論了半天,最後也沒有結果,總之看上去和普通的大象毫無區別。另外還有一張拍到了新生代早期的小型哺乳動物,可能是嚙齒目的遠祖,在古生物學界引起了熱烈討論,但在社會上看來不過是“幾只史前老鼠”,沒有多少反響。

至於人類歷史時期的感光塵照片,理論上估計總數極為有限,至多幾十張。在人類歷史的大部分時期,人群散布在廣袤的大地上,幾十裏才有一個村落,幾百裏才有一座城鎮。以某次感光而言,要拍到城市和人群的照片,大概比隨便一顆流星砸到人頭上的可能大不了多少。有學者甚至悲觀預言,可能永遠也也找不到一張上面有人的照片,至少目前還沒有發現過一張。

因此,有時中村不得不認為,他的工作純屬浪費時間。這兩年中,他每天工作到深夜,只找到三張清晰的照片。一張是大海的海面,一張是天上的白雲,都沒有任何時期的特征。最後一張是樹幹上爬著一只類似蟑螂的昆蟲,照得倒是非常清晰。他興奮地交給生物學家鑒定,結果人家告訴他,那就是一只蟑螂,可能生活在幾千萬年前,但各方面和今天的蟑螂毫無區別,研究價值微乎其微。

但也並非沒有成功的例子,比如田中老師就有很多成果。並且就在半年前,中村的同事,隔壁的野原健次郎成功地還原出了一張某種史前奇異植株的照片,雖然沒有那麽古猿人有名,卻也有相當的學術價值。不久又還原出了某座小山丘的照片,據分析可能是幾千萬年前形成中的喜馬拉雅山脈……野原那小子,從此在他面前人五人六起來,經常說些自鳴得意的話來敲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