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太基玫瑰 (未來三部曲1)(第3/6頁)

她給我打了好幾個小時的電話,對她的工作侃侃而談,說得上氣不接下氣。為了能夠了解她的工作,我就閱讀她留在家裏的課本,甚至還學會了使用Lisp和Prolog語言編寫程序。很高興我做得還不錯(噢,要是我不那麽害羞就好啦)。跟烘焙水果派一樣,編寫程序似乎有一種質樸的美感。

她畢業以後,北美最大的人工智能咨詢公司——節奏邏輯,雇用了她。她欣喜若狂地說:“我能到處去旅行啦。”

莉斯對我解釋說,節奏邏輯精於構建用於意外頻發領域的人工智能決策系統,比如深海礦藏勘探、城市交通管控或者公立學校管理等領域。傳統的專家系統過分依賴規則和案例,脆弱得無法在意外發生時有效運作。節奏邏輯構建的系統則可以應付,像人類在類似情況下做出反應。

於是她去了開羅、北京、火奴魯魯,寫下大段大段的並行模式識別機和遞歸協同程序代碼,並讓它們運行在大規模並行納米處理器上。然後程序通過基因過濾器自行進化數千代,直到它們讓人覺得可以勝任目前的工作。

“旅行,”莉斯說,“只不過是自我意識的升級過程。我的工作是創造新的思維。所以你也明白,我生命的一切都與意識的交融有關。”

在我家裏沒有任何標準的,甚至老式的人工智能設備。我不是勒德分子[2],但是在有了莉斯的所作所為之後,我把它們都扔掉了。

它們讓我感到害怕:鬧鐘能辨別出你是否真的想從睡眠中醒來;電視根據它所感受到的情緒來為你選擇節目;恒溫器基於對暖氣賬單和健康狀態的復雜分析確定室內的溫度。假如它們真要是有點兒頭腦的話,讓它們不圖回報地為我們工作該有多殘忍啊;要是它們沒有智慧,那麽即使感到寒冷,我也不想讓一台機器來告訴我該添件毛衣。

所以我自食其力,應對生活。

貝絲是個孝順的女兒,她希望我和她一起在紐約生活。我跟她解釋說,生活在紅綠燈會為老太太多等一會兒的地方會把我逼瘋的。

“你太不理智了。”貝絲對我說,“你要是跌倒,摔下樓梯該怎麽辦?連發現狀況並通知救護車的智能電話都沒有。”

不理智沒關系,但是還沒有到莉斯那樣拋棄身體的地步。

意識、身體和靈魂,我總是從這幾個方面考慮我自己。靈魂出竅會怎樣呢?

莉斯回來參加父親的葬禮。不出所料,她忘了帶一套出席葬禮的禮服。

別的送葬者離開之後,只有我們姐妹倆坐在客廳裏。“多浪費啊!”為了打破房間裏的沉默,她說。不安襲來,她摘下戒指和眼鏡(純粹出於裝飾,她的視力很好),脫下鞋子,甚至摘下了手表。微計算機用音樂表示了無效的抗議之後便不再作聲。

沒有了珠寶上鑲嵌的靈動鏡面在她臉上和手上不斷巧妙地投下的蓬勃光芒,在暮光中她看上去好像剝去了衣服,我想。此前可不是這樣,穿戴整齊時她看上去才19歲;去除了裝飾,她整整老了10多歲。但我覺得,這樣的她更美一些。

她環顧房間,目光掃過落滿灰塵的地毯、鏡框和椅子。媽媽從來就不喜歡用莉斯送她的自驅型真空吸塵器。“太浪費了。我這可憐的肉體啊!”

我們手握著手,在越來越濃的黑暗中一起坐了幾個小時。我心滿意足地攥著她冰冷的手指,感受著流動的熱量逐漸溫暖她的雙手,感受著她強勁的心臟產生的脈搏。

明天莉斯就要飛回悉尼,我想讓她睡會兒。

“你不怕嗎,艾米?”站在以前臥室的門口,她問我。

“怕什麽?”

“身體有多薄弱!還記得小時候父親看上去多強壯嗎?我記得撲進他懷抱跟撞在墻上一個感覺。我記得他把我舉到肩上,摘我想要的蘋果。甚至到了畢業的時候,我拿到證書之後跟他握手,他的手像虎鉗一樣把我捏得生疼。可那都是表面現象,身體在撒謊,它可以僅僅因為血栓就在一瞬間崩潰。”

她哭泣的樣子我不常見到。

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於是,“所以說身體是最重要的生存工具”。

“嗯,沒錯。”她破涕為笑,“我從沒跟你說過,是嗎,那次從舊金山搭車到新澤西的經歷?”

她在服務區等待的時候,一個幹凈優雅的男人,身穿馬球衫,開著皮卡,願意載她到賓夕法尼亞州邊界。他友善地同她閑聊學校、滑雪、文學和好心的陌生人。

後來,他駛離公路,來到土路盡頭的一座廢棄倉庫。他停車後把莉斯推出駕駛室,在那裏的草地上強奸了她。陽光溫暖,鳥鳴悠揚,蜜蜂在苜蓿間穿行。她的腳上仍穿著襪子。

顯然,沒有從那裏寄來的明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