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太基玫瑰 (未來三部曲1)(第4/6頁)

“他開車離開的時候,我已經不哭了。我坐在草地上想:即使走到天涯海角,我也無法擺脫這段經歷,他撕扯我的襯衫,強吻我,這些感覺永遠也揮之不去。我的意識將永遠困在我的身體裏,一遍又一遍地體驗這段經歷,我永遠也逃不脫。”

我緊緊抱住她,盡管手臂垂在身體兩邊,但是她靠在了我身上,小時候她就經常這樣做。我希望自己有能力把她抱起來,把她的身體擁在懷裏,補償她失去的一切。我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從內心深處親身體會她的感受,為此我感到內疚。

“你瞧,身體的確是最重要的生存工具,可是它薄弱而又有缺陷,總是會背叛你。”

我不理解那些在上了年紀以後想要去旅行的人,旅行是年輕人的事。要是你到了一定年齡還沒有開始旅行,那麽你的下場就跟我一樣——被禁錮在從小長大的地方。

我不認為卡萊爾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只是無法想象在這裏住了一輩子之後移居別處的生活。我已習慣了影子移過臥室地板的路線、樓梯被踩在腳下發出的咯吱聲和那上面的裂縫,它們就像是親密無間的老朋友。我喜歡蘋果林的景色,在房後的山坡上,成排的蘋果樹整齊得如同墓地的石碑。或許我只是習慣於這些事物,安逸得不想改變。我如果輕易拋棄它們,腦細胞會在重新連接的過程中大量死去。

房子、山丘、影子和蘋果的味道都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它們改變了我頭腦中樹突和軸突的連接方式。經年累月,它們層層蝕刻在我的皮膚、頭腦和身體上,最終為我積澱成卡萊爾的全息地圖,如同手足一般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

有時候,我的確想知道,假如我像莉斯那樣周遊世界,自己真實的思維方式會有何不同。

“你一直都運行在不同的硬件系統上,”莉斯會這樣說,“是時候升級一下了。科特迪瓦,我就要來了。”

莉斯最後一次回家是在一個星期日。我從教堂回來,看見她倚靠在房前的老橡樹上向我微笑。

我們回到屋裏,和往常一樣,她沒帶行李。這類事情她永遠都不上心,而且能被她做到極致。每去一個地方她都會買一套新行頭,臨走的時候又會把它們落下。

晚餐之後,我們吃了些蘋果派作為甜點。

“嗯,”她說,“還想像瑪莎·斯圖亞特那樣創業嗎?”

我和她一起笑了,她笑得把盤子都撞在一起。我想,她又回到家裏的感覺真好。她看上去那樣精力充沛和容光煥發,而這不僅僅是因為她佩戴的納米智能網絡鉆石。

“艾米,”她表情嚴肅地說,“你知道我們要做什麽嗎?”

她給我解釋了在節奏邏輯從事的項目——“命運”。“那將改變世界。”她說。

“艾米,看看你周圍,從我念大學到現在,我們取得多麽大的進展。15年來,我們成功制造出自動駕駛的汽車,自我清潔的盤子,全天候監視你身體、時刻準備在你遇到事故傷害和意外昏倒時求救的電話和鐘表。人工智能已經成熟了。

“可是現在我們遇到了阻礙。盡管我們擁有了夢寐以求的一切計算處理能力和超密神經網絡中海量的存儲空間,然而這還不夠。我們仍然不清楚如何創造意識。當然,上一台計算機在圖靈測試中撐了整整半個小時才露出破綻,可我認為繼續像這樣盲目地工作,我們不會有什麽進展。

“我們需要的是一張地圖,一張我們自己的意識的藍圖,這是我們擁有的完美意識平台的唯一實例。過了這麽久,我們仍然沒有理解大腦如何工作,利用核磁共振成像、超聲波、紅外線以及對冷凍的死亡大腦的解剖,盡管我們盡了最大努力,可這僅僅是表面工作。我們需要對一個活的大腦進行反向工程,這樣才能把它拆開再組裝起來,並真正理解如何創造屬於我們的意識。”

她說的話聽起來充滿了科學精神,令人振奮不已。可我的身體卻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有種緊張的壓迫感。

“那麽,這個‘命運’計劃就是開發某種技術,你們可以利用它以足夠的分辨率掃描大腦,是嗎?”

“不是,艾米,你說的我們已經做到了。”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她微笑的樣子,好像在說:艾米,你已經知道我要對你說什麽了。

“我們可以剝開大腦,每次只剝一層。我們擁有這種技術已經好幾年了。”

“‘命運’代表什麽呢?”盡管這麽問,我還是害怕聽到答案。

“增強神經識別的毀壞性電磁掃描[3]。”

毀壞性。她為我解釋如何剝開大腦,每次只剝開一層神經元,所有的連接和依附的末梢都被記錄下來,制成圖譜,所有這些工作都是在大腦還活著的時候完成的。她一邊說,我一邊盯著她,但是我一言不發(我又能說什麽呢?),面無表情(我又能懷有怎樣的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