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點遺民 (未來三部曲2)

奇點時代到來之後,大多數人選擇離開這個世界。

那些活死人可憐我們,稱我們為遺民,似乎我們成了沒法及時登上救生艇的冤魂。他們無法理解我們為何要選擇留在世上。所以年復一年,他們想盡辦法,無情地偷走我們的孩子。

我出生於奇點元年,也就是第一個人被上載到機器的那年。教皇聲討這位“數字亞當”,數字精英們卻為之歡呼雀躍,而余下的所有人則竭力去理解這個新世界。

“一直以來,我們渴望長生不老。”率先嘗試將自己數字化的永生公司創始人亞當·艾弗曾說,他這番言辭以錄音的形式在整個互聯網上播放,“現在我們如願以償。”

永生公司在斯瓦爾巴群島[1]修建起龐大的數據中心之後,世界各國忙於裁決生命數字化是不是謀殺。每個上載到機器的人都會拋下一具沒有生命的軀體,毀壞性的掃描過程把大腦弄得血肉模糊。但是對於這個人、他的精神、他的——很難選擇一種合適的表達——靈魂而言,究竟又發生了怎樣的轉變呢?

他是否成為人工智能?由矽和石墨烯替代神經元之後,他還是人類嗎?這僅僅是為意識進行的一次硬件升級?還是整個人變成了純粹的算法、機械模擬的自由意志?

老人和病入膏肓的人率先進行了數字化,當時的費用還很昂貴。後來隨著費用的降低,越來越多的人為之排隊等候。

“我們也去數字化吧。”爸爸說。當時我還在上高中,世界正在陷入一片混亂,戰爭的威脅和真實演繹遍布各地,大家你爭我奪、殺個不停。有能力的人會毫不猶豫地飛往斯瓦爾巴群島,人類正在拋棄這個世界並走向自我毀滅。

媽媽主動握住了爸爸的手。

“不。”她說,“他們以為可以逃脫死亡,然而為了虛擬世界而拋棄真實世界,他們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便已死了。只要還有罪孽存在,死亡必然無法避免。度量生命意義的方式正是死亡本身。”

媽媽是一名離經叛道的天主教徒,但是仍然渴望宗教裏那種堅定不移的信仰。我總認為她信仰的神學有點兒東拼西湊的感覺,不過她一直相信生存和死亡自有其正確的方式。

露西上學的時候,我和卡羅爾搜查了她的房間。卡羅爾翻遍了櫃子,尋找宣傳冊、書籍以及同那幫活死人接觸後留下的其他物證。我則登入露西的電腦。

露西盡管固執己見,但也還聽話。自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我就一直讓她必須準備好抵抗活死人的誘惑。只要她能保證,在這個廢棄的世界中不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就行。她聽從我的告誡並點頭確認。

我希望能夠相信她。

然而活死人們的宣傳也很聰明。起初,他們時常派來金屬灰色的無人機飛過我們的城鎮,撒下傳單,上面的消息假稱來自我們珍愛的人。我們燒毀傳單、攻擊無人機,後來他們就不再來了。

然後,他們試圖通過城鎮間的無線通信滲透我們,那是鼓舞我們這些遺民並防止我們日漸縮小的社區完全陷入隔離的電子生命線。我們不得不警覺地監視網絡,以防止他們不斷尋求突破口伺機侵入。

近來他們把注意力轉向兒童。他們終究決定要放棄我們,但是正在爭取下一代,也就是我們的未來。作為露西的父親,我有責任保護她免受那些她還不曾理解的事物的侵害。

電腦啟動很慢,設法讓它工作這麽長時間是一個奇跡,生產商規定的報廢時間已過去好久。我已經更換過裏邊的每個部件,有的甚至換過好幾次。

我掃描了露西最新創建或修改的文件列表、接收的郵件和訪問的網頁,大部分內容都是家庭作業以及朋友間無關痛癢的交談。社區內部網絡和社區本身一樣,也在日漸萎縮。每年都有那麽多的人死去或者放棄真實世界的生活,所以聯系城鎮的無線電基站很難保持正常供電和長期運行。以前我們還能跟舊金山那麽遠的朋友聯系上,數據包像打水漂一樣在城鎮間傳遞。可是現在,只有不到1000台電腦可以從這裏聯絡上,範圍不會超過緬因州。總有一天,我們將無法再淘到維持計算機運轉的配件,我們將進一步朝著歷史後退。

卡羅爾已經搜完了,她坐在露西的床上看著我。

“你可真快。”我說。

她聳聳肩膀:“我們什麽都找不到。她信任我們的話自會跟我們講,否則她想隱藏的東西我們是找不到的。”

近來,我發現卡羅爾越來越容易陷入這種宿命論的感傷,她似乎感到疲倦,不像以前那樣忠於理想。我發覺自己也一直在努力重塑她的信念。

“露西還年輕,”我跟她說,“她無法理解換取活死人的虛假承諾,究竟要放棄什麽。我清楚你討厭這種窺視的行為,但我們是在救她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