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4頁)

“那你認為沒有上帝了?”

“不,我認為大概會有。”

“可是,為什麽……?”

穆斯塔法·蒙德打斷了他的話:“不過,對不同的人,上帝顯聖的方式是不同的。在近代以前,上帝顯聖的方式就是這些書裏所描述的那樣。現在……”

“現在上帝顯聖的方式又是什麽樣的呢?”野人問。

“呃,現在上帝顯現為一種虛無,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樣。”

“這都怪你呀。”

“還是怪文明吧。上帝與機械、科學醫療、普世快樂是不兼容的。你必須作出選擇。我們的文明選擇了機械、醫療和快樂,所以我只好把這些書鎖進保險櫃,因為這些書上都是些淫詞穢語。人們會嚇傻的,如果……”

野人打斷了他的話:“可是,感覺到上帝的存在,不是很自然的事嗎?”

“你還不如說,褲子上裝拉鏈不是很自然的事嗎?”主宰帶著挖苦的口氣說道,“你讓我想起另一個老兄,名字叫布拉德雷109。他認為,哲學就是為自己本能上相信的東西尋找牽強的理由。那意思就好像一個人本能上會相信什麽東西似的!一個人相信什麽東西,是因為他的制約讓他去相信。為自己因牽強的理由去相信的東西尋找其他牽強的理由——這就是哲學。人們之所以信仰上帝,是因為他們的制約讓他們去這麽做的。”

“不管怎麽說,”野人堅持己見,“信仰上帝是非常自然的,尤其是你感到孤獨的時候——在夜裏,非常孤獨,想去死……”

“可是,現在人們根本不會感到孤獨,”穆斯塔法·蒙德說,“我們讓他們厭惡孤獨,我們為他們安排生活,所以他們幾乎不可能有孤獨感。”

野人沮喪地點了點頭。在馬爾佩斯,他痛苦不堪,是因為人們把他排除在村落的群體活動之外;在文明開化的倫敦,他痛苦不堪,卻是因為他實在無法逃避那些群體活動,得不到孤獨的安寧。

“你記不記得《李爾王》中有一段話?”野人終於開口說道,“‘天神是公正的,會拿我們的風流孽債來折磨我們;他和人私通生下你,結果自己的眼睛得到了報應。’110接下來是埃德蒙的回答——你還記得吧,他受了傷,就要死了——‘你說得沒錯,千真萬確。天道的車輪整整轉了一圈,現在我落到這個地步。’這段話說得怎麽樣?難道不像是有個上帝在主宰一切,懲治罪惡,褒獎善行嗎?”

“哦,是嗎?”這回輪到主宰質疑了,“你可以和一個不孕女盡情尋歡作樂,而不會冒眼睛被兒子的情婦挖掉的危險。‘天道的車輪整整轉了一圈,現在我落到這個地步。’可是,現在的埃德蒙又身在何處呢?他正坐在充氣椅上,摟著女孩子的腰,嚼著性激素口香糖,看感覺電影呢。‘天神是公正的’。毫無疑問,可天神的律法,卻是到最後迫不得已時,由社會的組織者口授的。天公只不過是從人那裏得到啟示而已。”

“你沒瞎編吧?”野人問,“你敢肯定那個坐在充氣椅上的埃德蒙不和那個受傷流血、快要死的埃德蒙一樣受到嚴厲懲罰嗎?‘天神是公正的’。難道天神沒有因他的風流孽債貶降他嗎?”

“從什麽地方貶降他?作為一個快樂、勤勉、消費商品的公民,他是十全十美的。當然,如果你用和我們不同的標準去衡量,或許可以說他被貶降了。可是,你總得依據一套假定規則啊。你總不能用九孔轉塔的遊戲規則來打電磁高爾夫吧。”

“但價值不是由個人的意志決定的,”野人說,“價值的確定,一方面這東西本身必須確有可貴之處,另一方面它必須為評估者所重視。”111

“打住,打住,”穆斯塔法·蒙德不耐煩地說道,“離題太遠了吧?”

“如果你們心裏想著上帝,你們就不會因風流孽債而遭貶降。你就會平靜地承受一切,就會勇敢地做事。在印第安人身上我看到過這一點。”

“我知道你看過。”穆斯塔法·蒙德說,“可我們不是印第安人。文明人沒有必要去承受令人不快的東西。至於做事——福特保佑!文明人斷不該動這種念頭。如果大家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整個社會就亂套了。”

“那麽,忘我呢?如果你心裏裝著上帝,你就有了忘我的緣由。”

“但是,只要有忘我,就不可能有工業文明。衛生保健和經濟學必須把自我放縱推到極限,否則,工業文明的車輪就會停轉。”

“你們真的需要節欲!”野人說著,臉都有點紅了。

“可是,節欲意味著激情湧動,節欲意味著神經衰弱。而激情湧動和神經衰弱意味著不穩定,不穩定就意味著文明的終結。沒有許許多多的風流孽債,文明就不會萬古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