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7頁)

“大白班下班。小白班上班。大白班下……”

在上樓去更衣室的電梯上,亨利·福斯特和身份先定室副主任碰到心理局的伯納德·馬克斯,便不屑地背過臉去。他們不願意理睬這個臭名昭著的家夥。

機器發出的輕微嗡嗡聲和咯噔聲依然攪動著胚胎庫暗紅色的空氣。上班的人來了,下班的人走了,一張紅斑狼瘡色的面孔取代了另一張紅斑狼瘡色的面孔。傳送帶無休止地載著未來的男女緩慢前行。

列寧娜·克朗步履輕盈地朝門口走去。

穆斯塔法·蒙德福爺!行禮致敬的學生們眼睛差不多快要迸出來了。穆斯塔法·蒙德!西歐的常駐主宰!統治世界的十位主宰之一!十分之一……他和孵化中心主任一起坐在長凳上。他準備留下來,待一會兒,沒錯,還要跟他們聊一聊……直接聆聽大人物的教誨,而且是福爺本人的教誨。

兩個蝦褐色皮膚的孩子從旁邊的灌木叢中伸出頭來,驚訝地睜大眼睛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後又縮回頭玩自己的去了。

“你們都記得,”主宰用他那渾厚的聲音說道,“你們大概都記得,我主福特那句優美而又發人深省的話:歷史全是騙人的鬼話。”他又慢慢說了一遍,“歷史全是騙人的鬼話。”

他揮了揮手,那樣子就好像在拿一把看不見的雞毛撣子,撣掉粉塵一樣,這些粉塵就是哈拉帕150、迦勒底的烏爾151;還撣掉了一些蜘蛛網,那就是底比斯152、巴比倫153、諾薩斯154和錫尼155。撣啊,撣啊——奧德修斯156、約伯157、朱庇特、喬達摩158和耶穌,都到哪裏去了?撣啊——那些名叫雅典、羅馬、耶路撒冷、中央王國159的陳斑舊跡——全都不見了。撣啊——意大利曾存在過的地方現已空無一物。撣去大教堂;撣去李爾王;撣去帕斯卡160的思想。撣去激情,撣去安魂曲,撣去交響樂,撣去……

“這就是不讓你們學歷史的原因。”主宰說,“不過,現在是時候了……”

主任忐忑不安地看了主宰一眼。他曾聽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謠傳,說在主宰書房的保險櫃裏藏有古老的禁書。什麽《聖經》啦,詩集啦——哼!福特知道還有什麽!

穆斯塔法·蒙德察覺到了他那忐忑不安的一瞥,紅潤的嘴角不屑地動了動。

“沒什麽大不了的,主任。”他用略帶嘲諷的口吻說道,“我不會教壞他們的。”

主任頓時蒙了。

一個人如果覺得別人瞧不起自己,就會擺出一副瞧不起別人的架勢。此時此刻,伯納德·馬克斯雖然面帶微笑,但那卻是一種輕蔑的笑。熊皮上的每根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呸!什麽玩意兒!

“我肯定去看。”亨利·福斯特說。

穆斯塔法·蒙德俯身向前,向他們揮動著一根指頭。“試想一下。”他說。他的聲音讓在場人的膈膜都感到一陣異樣的戰栗。“試想,如果你是胎生的,且有一個母親,那會是什麽樣子。”

又是這種猥褻的語言。但是,這一次,他們根本笑不起來了。

“試想,‘和你自己的家人一起生活’是什麽意思吧。”

他們試了,可是顯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們知道‘家’是什麽嗎?”

在場的人都搖搖頭。

列寧娜·克朗從暗紅色的地下室徑直升到十八樓,走出電梯後向右拐,走過一段長長的走廊,打開一扇寫著“女更衣室”的門,投身於胳膊、胸脯和內衣組成的、喧鬧混沌的世界之中。在一百個洗澡間裏,熱水嘩嘩濺落,又汩汩流出。八十個真空振動按摩器在同時揉捏、吮吸著八十個華美女性肉體上那結實而又曬黑的肌肉,發出嗡嗡、噝噝的聲響。合成音響正在播放一首悠揚的超短號獨奏曲。所以,大家說話時都扯著嗓門。

“嗨,範妮。”列寧娜向掛鉤和儲櫃與她緊挨著的女子說。

範妮也姓克朗,在裝瓶室工作。既然這個星球上二十億居民只有一萬個姓,這種巧合也就見怪不怪了。

列尼娜拉開拉鏈——夾克的拉鏈,雙手又同時拉開褲子的兩條拉鏈,再脫下內衣,鞋襪也沒脫,就朝洗澡間走去。

家,家——只有幾個小房間,裏面住著一個男人、一個周期性懷孕的女人,還有一窩大大小小的小崽子,擁擠得令人窒息。這裏沒有空氣,沒有空間,簡直就是一個沒有消過毒的牢獄,彌漫著黑暗、疾病、臭味。

(主宰對家的追憶太生動了,一個較有靈性的學生,只聽了描述就顏色大變,差一點吐了。)

列尼娜走出洗澡間,用毛巾擦幹身子,拿起一根插在墻上的軟管,把軟管噴嘴對著自己的胸脯,那樣子就好像要自殺似的,然後按下噴嘴閘柄。一股熱氣將精細的爽身粉撲滿了她的全身。洗臉台上方是裝有八種香水和花露水的小龍頭。她打開左邊第三個龍頭,往自己身上噴了噴西普香水17,然後拎著鞋襪走了出來,看看真空振動按摩器有沒有空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