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4/6頁)

“對,他在。”伊蘭說,“我們買了一只山羊。哪天過來看看,布賴恩特先生。”停了一會,她把話機遞給裏克。“他有話要跟你說。”她說。她回到共鳴箱前坐下,再次抓住了兩個手柄,幾乎立刻就沉浸到裏面去了。裏克抓著話機站在那兒,知道她已經神遊物外,知道自己又要獨自面對世界了。

“喂。”他對話機說。

“我們找到了兩個剩下的仿生人的蹤跡。”哈裏·布賴恩特說。他是在辦公室打的電話。裏克看到了那張熟悉的桌子,以及亂七八糟的档案、文件和基皮。“它們顯然提高了警惕——它們已經離開了戴夫給你的地址,現在去了……等一下。”布賴恩特在桌上一陣翻找,終於找到了他想要的材料。

裏克下意識地找來一支筆,把山羊的付款合同攤在膝蓋上,準備記錄。

“3967——C號公寓樓,”布賴恩特局長說,“盡快趕過去。我們必須假設它們已經知道你幹掉了另外幾個,加蘭德、魯芭,還有波洛科夫。那就是為什麽它們非法逃離了。”

“非法。”裏克重復道。只是為了保命。

“伊蘭說你們買了一只山羊,”布賴恩特說,“今天剛買的?下班後買的?”

“回家路上。”

“你消滅剩下的三個仿生人之後,我會去你家看看你們的山羊。對了——我剛和戴夫通了電話。我跟他說了你碰到的麻煩。他說恭喜你,讓你下面更要多加小心。他說樞紐6型比他想象的聰明得多。實際上,他都不敢相信你今天一天就幹掉了三個。”

“三個就已經夠了,”裏克說,“我幹不動了。我需要休息。”

“但明天它們就跑了,”布賴恩特局長說,“跑出我們的轄區了。”

“不會那麽快。明天它們還會在那兒。”

布賴恩特說:“你今晚就過去。在它們作好準備之前。它們不會料到你動作這麽快。”

“它們當然能料到。”裏克說,“它們會嚴陣以待。”

“怕了嗎?為什麽?是不是波洛科夫——”

“我不怕。”裏克說。

“那是哪裏不對了?”

“好吧,”裏克說,“我過去好了。”他正要掛掉電話。

“一有結果,立刻通知我。我會在辦公室裏等著。”

裏克說:“要是我幹掉了它們,我要買一只綿羊。”

“你本來就有綿羊。我剛認識你時,你就有一只綿羊了。”

“那是電子的。”裏克說。他掛掉了電話。這次是真的綿羊,他想。我必須買一只。作為補償。

在黑色共鳴箱前,他的妻子蜷縮著,神色專注。他在她旁邊站了一會,一只手放在她的胸脯上。他感受著溫柔的起伏,那是她的生機,她的活力。伊蘭沒注意到他。與默瑟的融合,一如既往,是完全沉浸的。

屏幕上的默瑟,那個虛弱衰老、穿著長袍的身影,正艱難地往上跋涉。突然,一塊石頭飛過他身邊。裏克看著這一幕,心想,我的天,我的境況比他更糟。默瑟不用去做任何不熟悉的事。他很痛苦,但至少他不用違背自己內心的認同感。

他彎下腰,溫柔地把他妻子的手指從兩個手柄上掰開,然後擠開了她,取而代之。多少星期來第一次。純粹是心血來潮,沒有計劃。一瞬間,融合發生了。

眼前是一片荒野,點綴著幾叢亂草。空氣中似有刺鼻的花香。這裏是沙漠,沒有雨水。

一個人站在他面前,飽經風霜痛楚的眼中泛著疲倦和悲傷。

“默瑟。”裏克說。

“我是你的朋友,”老人說,“但你必須前行,就當我不存在。你明白嗎?”他攤開了空空的雙手。

“不明白,”裏克說,“我一點也不明白。我需要幫助。”

“如果我連自己都救不了,”老人說,“如何能救你?”他微微一笑。“你難道不知道嗎?世界上沒有救世主。”

“那這個融合是為了什麽?”裏克追問,“你在這裏又是為了什麽?”

“為了讓你知道,”威爾伯·默瑟說,“你並不孤獨。我在這裏陪著你,一直在這裏。去完成你的工作吧,即使你知道這是錯誤的。”

“為什麽?”裏克說,“我為什麽必須去?我要辭職,然後移民。”

老人說:“不管去哪裏,你都不得不做一些錯事。這是生命的基本條件,要求你違背自己認同的身份。在某些時候,每個活著的生命都必須這麽做。這就是終極的陰影,造物的缺陷。這是終極詛咒,那個吞噬所有生命的詛咒。整個宇宙都是這樣。”

“你只能跟我說這些?”裏克說。

一塊石頭嗖地向他飛來。他一閃身,石頭砸到他耳朵上。他一下放開了手柄,再次回到客廳裏的共鳴箱前,他妻子就在身邊。他的頭被砸得劇痛,伸手一摸,發現血如泉湧,大滴大滴的明亮血珠從他臉頰上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