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二十二(第3/4頁)

《無處無事不搞砸》,假定他聽見這首歌完全是毒品的副作用,包括在自動唱機的歌曲列表裏看到這首歌。但瑪麗·安妮·多米尼克也聽見了,實際上,是她先找到這首歌的。

還有那兩張空白唱片,它們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正坐著發呆,忽然走來一個身穿T恤和牛仔褲的少年。小孩向他彎下腰,含糊不清地說:“嗨,你是傑森·塔夫納,不是嗎?”他遞過來一支圓珠筆和一張紙片,“能給我簽個名嗎,先生?”

在他身後還有一個女歌迷,紅頭發,沒戴胸罩,穿著白色短褲。她激動地笑著說:“我們每周二晚上都追你的節目。你太棒了。真沒想到能在現實生活中見到你。你簡直和電視節目上一模一樣,除了在現實生活中,你顯得更——你知道的,曬得更黑一點。”她那友好的乳頭隨著笑聲輕輕起伏。

他全憑習慣,麻木地簽上名字。“多謝了,朋友們。”他對他們說。一共聚來了四個年輕人。

四個孩子喋喋不休地走了。現在,坐在他旁邊的顧客們也開始往這邊看,興致勃勃地小聲議論起來。他心想,還真是一如既往。這就是他從前每一天的生活。我的真實世界正在往回滲透。他渾身湧起一股抑制不住的狂野的興奮。這才是他熟悉的生活方式,這才是他了解的世界。他迷失了好一陣子,但現在——他心想,我終於回來了!

希瑟·哈特,他心說,我現在可以打電話給她了,然後到她那兒去。她再也不會把我當成蠢蛋粉絲了。

也許我只是在吃毒品的時候才存在。就是艾麗斯給我的那種毒品,不管叫什麽名字。

他心想,那我的整個事業,整整二十年,就只是毒品創造的跨越時間的幻覺罷了。

傑森·塔夫納心想,這幾天發生的事,皆因毒品的藥效消失了。她——或是其他人——停止給我提供毒品,結果,我就在現實中醒來了,就在那個破舊不堪、快塌掉的旅館房間裏醒來了,身邊放著面破鏡子,身下是臭蟲橫行的床墊。我醒了,直到艾麗斯又給我喝了一劑為止。

他繼續想,難怪她那麽了解我,知道我的周二晚間電視秀。這都是通過她的毒品,由她創造出來的。那兩張唱片,也是她鞏固幻象的道具而已。

老天,他想,真是這樣嗎?

可是,他轉念又想,在旅館房間裏醒來時,我口袋裏有疊錢,可的確是老厚一疊呢。他下意識地摸摸胸口,厚實的鈔票還好端端地在那兒。要是現實生活中我只是一個在瓦茲區的破旅館裏混生活的人,我從哪兒弄來這麽多錢?

況且,警察局的档案裏也會有我存在,全世界每個數據庫裏都會有我。就算我不以演藝明星的身份記錄在案,至少也會以一事無成的流浪漢身份存在,而且這個流浪漢的唯一快感來自一瓶小藥丸。老天爺才知道這事持續多久了,我有可能已經吃了好幾年那種藥了。

他想起艾麗斯曾說過,說他去過那棟別墅。

他斷定,這句話顯然是真的。我去過。去拿我的毒品。

活在一粒膠囊創造的世界裏,享受名望、金錢和權力。這類人恐怕還不少,我只是其中之一罷了。我們實際上都住在臭蟲橫行、老鼠亂竄的廉價老旅館中。貧民區的貧民。被社會遺棄的人,無名小卒。毫無意義的人生。同時,做著白日夢。

“你走神了。”瑪麗·安妮說道。她已經吃完奶酪蛋糕,看上去既滿足又開心。

“聽著,”他嘶啞地說,“那台自動唱機裏是不是真有我的歌?”

她睜大眼睛,不理解他的話。“什麽意思?我們剛剛聽過了啊。還有那個小東西,播報歌曲名的設備也說了呀。自動唱機從不出錯。”

他掏出一枚硬幣。“再去放一次,你讓它連續播三遍。”

她順從地從座位上滑下來,走到唱機前忙活起來,可愛的長發披在圓滾滾的肩膀上。很快,他聽到了那首大熱門歌曲。座位上和吧台前的顧客們全都向他點頭示意。他們面帶微笑,知道那是他的歌。他們都是他的聽眾。

一曲終了,咖啡店裏響起稀稀落落的鼓掌聲,都是些老顧客。他下意識地向他們露齒而笑,專業地對他們的捧場表示感謝。

“它真在那兒。”歌聲再度響起時,他握緊拳頭,在他和瑪麗·安妮之間的塑料桌面上猛的一捶,像瘋子一般。“該死的,它真在那兒。”

出於某種奇怪的、本能的、深層的、女性的、想要幫助他的願望,瑪麗·安妮說道:“我也在這兒。”

“我並沒有住在什麽破旅館裏,躺在簡易床上做著白日夢。”他嗄聲說。

“不,你沒有。”她的聲音溫柔而緊張,顯然為他的驚恐感到擔心。

“我又變得真實了。”他說,“可是,這種事既然能發生,而且持續兩天——”像這樣忽然發生,又倏然結束,淡入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