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二十二

過後不久,他們來到一家咖啡店,找到空位坐了下來。這地方的裝修蠻有特色,也還幹凈。服務生很年輕,顧客不算少,但也沒到擁擠的程度。自動唱機裏正在播放路易斯·潘達的《你鼻子的記憶》。傑森點了杯咖啡,多米尼克要了盤水果色拉和冰茶。

“你身上帶的兩張唱片是什麽歌?”她問道。

他把唱片遞給她。

“好奇怪,它們是你錄的,你真的叫傑森·塔夫納?”

“是的。”這點他至少還能肯定。

“我恐怕沒聽過你的歌。”瑪麗·安妮·多米尼克說,“我很想聽聽,但我一般不太聽流行歌曲。我更欣賞舊時的那些經典老歌,比如巴菲·聖瑪麗的歌。現在沒人能像巴菲那樣唱了。”

“我同意。”他陰郁地說,思想還停留在那棟別墅,那間浴室,還在逃脫那個狂亂的棕色制服私警的一幕幕中。不是墨斯卡靈弄的,他不斷提醒自己。因為那個警察也看見了。

或是看見別的了。

“沒準他沒看見我看見的。”他大聲說,“沒準他只是看見她躺在那兒。沒準她只是摔倒了。沒準——”他琢磨是不是該回去。

“誰沒看見什麽?”瑪麗·安妮·多米尼克的臉上漾起一片紅暈,“我沒有打聽私事的意思。你剛才說你遇到麻煩了,我也從你的口氣和表情裏看出來你有很重的心事。”

“我必須弄清楚,”他說,“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指那棟別墅,那裏發生的所有事情。”他心想,還有這兩張唱片。

艾麗斯·巴克曼看過我的電視節目,也聽過我的唱片。她甚至知道哪張唱片大賣過,還專門收集它們。可是——

唱片上沒有音樂。唱針壞了。該死——就算唱針壞了,多少也該有一些帶噪聲的音樂才對。他這輩子一直在跟唱片和唱片機打交道,十分清楚這一點。

“你情緒多變。”瑪麗·安妮·多米尼克從她的小布包裏拿出一副眼鏡,很吃力地研究唱片包裝背面的歌手介紹。

“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傑森簡短地說,“讓我情緒不多變都難。”

“這上面說你還主持一档電視節目。”

“沒錯,”他點點頭,“每周二晚九點,在NBC。”

“那你一定非常有名。我跟大明星坐在一起,居然不認識他。這會不會讓你感到——我的意思是當你把名字告訴我時,我居然沒認出你來,你會不會——”

他聳聳肩,自嘲地笑了。

“自動唱機裏會不會有你的歌?”她指向遠處角落裏一個多彩奢華的哥特風格的構造物。

“可能吧。”他說。這個問題問得好。

“我去看看。”多米尼克小姐從口袋裏摸出一枚硬幣,滑下座位,穿過咖啡店,走到點唱機跟前,彎下腰研究歌曲目錄。

傑森心想,當她回來後,就不會再對遇上我感到那麽震驚了。他知道,明星效應缺哪一環都不成。他的姓名必須滲透進宇宙的所有地方,每家電台,每台唱片機,每台自動唱機,每個街角的碟片店,每档電視台的節目。只要缺一塊,整個造星魔法就要完蛋。

她回來了,面帶微笑。“《無處無事不搞砸》,下一首就放。”她坐回座位上,他看見她手裏的硬幣已經沒了。

他立馬站了起來,大步流星地沖向咖啡店的自動唱機。

她說得沒錯。就在B4精選裏。這是他的最新大碟,《無處無事不搞砸》,挺傷感的作品。這時,唱機已經開始播放這首歌的前奏了。

很快,渾厚的歌聲充溢在咖啡店中,混響和回音效果一流。

他回到座位上,腦中一片茫然。

“你的聲音超級完美。”一曲放完,瑪麗·安妮說道。不過,考慮到她的品位,這麽說也許只是出於禮貌。

“謝謝。”一點沒錯,是他的歌聲。自動唱機裏的那張大碟可不是空白的。

“你真是太出色了。”瑪麗·安妮很激動,笑得合不攏嘴,鏡片閃閃發光。

傑森簡短地說:“我幹這行有些年頭了。”她似乎是發自內心稱贊他的。

“我從沒聽說過你,你會不會感到難過?”

“不會。”他搖搖頭,還是很茫然。過去兩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表明,她絕不是唯一一個不認識他的人。兩天嗎?難道真的只有兩天?

“我——我能不能再點些別的?”瑪麗·安妮有點猶豫地問,“我剛才買郵票把錢花完了,我——”

“我來買單。”傑森說。

“你覺得草莓奶酪蛋糕怎麽樣?”

“棒極了。”他當下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很有趣。她的誠摯,她的焦慮……她有過男朋友嗎?多半沒有……她生活在壺盆、黏土和棕色包裝紙的世界,讓她煩心的是那輛又小又舊的福特灰狗。她還喜歡聽只有立體聲的老唱片:朱迪·柯林斯、瓊·貝茲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