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八(第2/3頁)

七點半剛到,他瞥了眼節目單,第一場秀馬上開始。弗雷迪·腦積水也會來這兒表演,不過演出時間很短,價格也沒那麽貴。他沒準還記得我,傑森心想,也可能不認得了。既然連希瑟·哈特都認不出我,這世界上恐怕也不會再有人能叫出我的名字了。所以,還是趁早死了這份心吧。

吧台前只有一把椅子還空著,他坐了上去。過了老半天,男招待才注意到他。他點了蘇格蘭威士忌兌蜂蜜。一小塊黃油浮在酒中。

“一共是三美金。”招待說。

“記在我——”傑森馬上意識到說錯了,他掏了五塊錢。

隨後,他注意到了她。

和他隔著好幾把椅子。他們曾經有過一段故事,他有些年頭沒見到她了。雖然年紀大了很多,但她的身材還是保養得很好。露絲·雷。有緣千裏來相會。

露絲·雷有個特點:她很聰明,從不會讓自己的皮膚曬太多陽光。沒有什麽比陽光更能加速女人皮膚的衰老,這道理可沒幾個女人明白。在露絲·雷這樣的年紀——傑森估計她現在三十八九歲,陽光會讓她的皮膚像起皺的皮革一樣粗糙。

另一方面,她穿得很得體。衣著很好地襯托了她那完美的身材。真希望歲月能放過她的臉龐……好在她的長發依然烏黑秀麗,清爽地在腦後挽成一個髻。眼簾上的人工睫毛撲閃,臉頰上的紫色條紋發出輝光,仿佛曾在幻境中被老虎的厲爪摸過。

在他記憶裏,露絲從未難看過。此時她未戴眼鏡,身穿一襲莎麗,色彩炫目,赤著腳,跟過去一樣,她把高跟鞋不知踢哪兒去了。露絲·雷,他咀嚼這個名字。自己縫制衣服。有外人的場合,從不戴雙光眼鏡……我不算外人。她如今還在讀“每月一書”嗎?她仍對那些無聊小說樂此不疲嗎?她喜歡那些以普通而又怪異的中西部小城鎮為背景的小說,主題是性罪惡,怎麽看也看不夠。

這是關於露絲·雷的另一個事實:她從未停止過對性愛的渴求。他記得有一年,不包括他在內,她和六十個男人上過床。在這個紀錄還沒到達頂峰時,他就趁早抽身了。

此外,她一直以來都很欣賞他的音樂。露絲·雷偏好性感歌唱家、流行民謠,以及甜得發膩的弦樂。有陣子她在紐約的寓所裏裝了巨大的音響系統,時不時就去閉關,以方便三明治和毫無營養的冒牌冷凍黏滑飲料為生。她能連續四十八小時不停頓地聽紫人弦樂的大碟,一張接一張。他向來憎惡這個樂隊。

她的這些口味實在是把他給驚到了。因此,對於自己居然是她最愛的歌唱家之一這個事實,他一直感到耿耿。她這種畸形而混搭的音樂品味,他多年來都無法理解。

還記得她哪些事情呢?每天早上幾湯勺黃油狀維生素E。奇怪的是,這東西竟然對她產生了作用:每一湯勺都讓她的性欲有所增強。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欲望。

他還記得她討厭動物。這令他聯想起凱西和她的貓多梅尼科。露絲和凱西絕對合不來,他心說,不過這又有何幹呢?她們永遠都不可能見面。

他從椅子上滑下來,端著酒杯,沿著吧台漫步到露絲·雷身邊。他並不指望此刻她能認出自己來,雖然她曾一度覺得他魅力難擋……有些事是永遠不會變的,在判斷和抓住性愛機會這方面,無人能與露絲匹敵。

“嗨。”他打招呼。

露絲·雷擡起頭端詳他,眼神迷惑,多半是因為沒戴眼鏡。“嗨,”她用粗啞的波旁威士忌嗓音問道,“你是誰?”

傑森說:“我們幾年前在紐約見過。我在《幽靈寶勒》裏跑過龍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當時負責劇組的服裝。”

“《幽靈寶勒》啊,”露絲·雷繼續啞著嗓子說,“另一個時代裏一幫同性戀海盜搞起來的劇。”她笑了起來,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她的乳房被胸罩的鋼圈托起來,暴露在外面,微微晃動。

“傑森·塔夫納。”他回答。

“你記得我的名字嗎?”

“哦,當然。”他說,“露絲·雷。”

“現在是露絲·戈門。”她啞聲說,“坐吧。”她環顧四周,發現沒有空椅子了。“去那邊的桌子吧。”她非常小心地從椅子上下來,往空桌子那邊走去。傑森拉著她的胳膊,領著她往前走。過了一會兒,經過一小段艱難的導航,傑森總算和她安頓到了桌邊,緊挨著坐在一起。

“你從頭到腳都那麽美——”他開始拍她馬屁,但她粗暴地打斷了他。

“我老了,”她啞聲說,“我已經三十九了。”

“一點也不老,”傑森說,“我都四十二了。”

“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她眼神迷離地盯著手中的半杯馬提尼,“你知道鮑勃是幹什麽的嗎?鮑勃·戈門?他是個養狗的,專門養那種高大威猛、吠聲震天、毛發很長、耀武揚威的品種。最後都成了凍肉,摞在冰箱裏。”她憂郁地抿了口馬提尼。忽然,她的臉上泛起一片潮紅,轉向他說道:“你看上去沒有四十二,你看上去正當年!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你應該去拍電視,或者拍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