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七

夜幕尚早,灰霧繚繞,水泥馬路尚未卷來接踵紛至的晚間人流。警察將軍費利克斯·巴克曼將他那艘豪華公務奎波停在洛杉磯警察學院的樓頂上。他坐了一會兒,看看晚報(獨此一份)上的頭條報道,然後把報紙小心疊好,放在車的後排座上,打開車門走了出來。

在他身後,幾無動靜,上一批值班的人剛走,下一批還沒到。

他喜歡這個時刻,這座巨大的建築,此刻仿佛為他一人所有。“夜沉沉大地莽莽,我獨愴於斯。”他念叨的是托馬斯·格雷的詩作《墓畔挽歌》,從兒時起,他就十分熱愛這首詩。

他將鑰匙從口袋裏掏出來,是把高階鑰匙。他開門走進快速升降梯,轉眼間已降到十四樓。他大部分成人時光就耗在這兒。

辦公室裏是成排的桌椅,空無一人。幾乎空無一人。房間角落裏坐著一名警官,正抱著頭,痛苦地對付著眼前的報告。咖啡機前,有名女警員捧著迪克西紙杯,正在啜飲。

“晚上好。”巴克曼向她打招呼。他不認識這位女警員,但有什麽關系呢?反正這棟大樓裏的所有人都認識他。

“晚上好,巴克曼先生。”她下意識地肅然昂首,仿佛在立正。

“累了吧。”巴克曼說。

“先生,您的意思是?”

“回家去吧。”他走開了,路過房間尾部的一排桌子。這些方方正正的灰色桌子,是這個星球警察分部的辦公區。

大部分桌子上都很幹凈,警官們在下班前基本處理完了手頭的工作。然而,在三十七號桌子上,卻散落著幾頁紙。巴克曼敢肯定,某警官加班加到很晚。他彎腰去看桌上的銘牌。

督察麥克納爾蒂。果然是他,警察學院速成生,主意很多,見風使舵……巴克曼笑了,他坐進旋轉椅,拿起那幾頁紙。

塔夫納,傑森。代號蔚藍。

是份來自警察系統深窖裏的復印档案。好奇心過盛——體重也超標的麥克納爾蒂督察把它從無人問津的地方調了出來,並在空白地兒用鉛筆寫了句旁注:“塔夫納不存在。”

他心想,奇了,開始翻閱每一頁內容。

“晚上好,巴克曼先生。”是助手赫伯特·邁米,年輕有為,鋒芒畢露,便服總是很合身:他和巴克曼一樣,非常看重這一點。

“麥克納爾蒂的案子,主角好像是個不存在的人。”巴克曼說。

“他在哪個分區不存在呢?”邁米問,然後,他倆都笑了起來。他們都不待見麥克納爾蒂,不過,灰裝警察離不開他這類人。只要麥克納爾蒂們還沒爬得太高,高到可以影響政策制定,問題就不大。好在此類事情並不常見,至少,在他的“關懷”下,是不可能的。

調查對象使用假名傑森·塔夫納。核實資料時,調出一份懷俄明州凱默勒档案,是同名同姓的柴油機技工。對象堅稱這就是他本人,並自稱曾做過整容手術。ID卡片顯示他是傑森·塔夫納,但實際上沒有相應档案與之吻合。

巴克曼心想,有點意思。他翻看麥克納爾蒂的記錄。這個人根本沒有任何档案。記錄最後一段:

調查對象著裝高調,表明他很有錢,也許他曾運用影響力將其档案完全調出數據庫。經調查發現,他和凱西·納爾遜關系不一般,後者是本地警方線人。她是否知道調查對象的底細?她曾故意為他隱瞞身份,不過線人1659BD在對象身上藏了超微型發射器。調查對象當前正在出租車上,當前地點位於空域N8823B,目的地向東,拉斯韋加斯方向。跟蹤時間截至學院時間11月4號晚上10點整,下一次跟蹤報道預計在學院時間下午2點40分。

凱西·納爾遜。巴克曼見過她一面,那還是在給警察新線人做指導講座的時候。她只出賣不喜歡的人。不知什麽原因,他私下對她欽佩得很。說到底,要不是他直接幹涉,這孩子早在1982年4月8日就給送進不列顛哥倫比亞的強制勞動營了。

巴克曼對赫伯特·邁米說:“給我接麥克納爾蒂。我想跟他談談。”

過了一小會兒,邁米把設備遞給巴克曼。麥克納爾蒂的臉出現在一小塊灰色屏幕上,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人顯得很小很邋遢,他身後的客廳也是如此。

“您好,巴克曼先生。”麥克納爾蒂開始集中注意力,表情迅疾變得高度專注。盡管還是非常疲倦,且好像故意在隱藏什麽,但麥克納爾蒂完全知道在上司面前應該如何舉止得體。

巴克曼說:“給我簡單說說傑森·塔夫納的案件。光看你這些注釋,我拼不成片。”

“調查對象住在大眼街453號旅館。他主動與埃迪,代號1659BD的警方線人接觸,並讓埃迪帶他去找ID卡偽造人。埃迪在他身上布置了超微型發射器,並將其帶往代號為1980CC的線人凱西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