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2/7頁)

顯然,我們還是繼續活著,一直如此,日復一日。眼下我們努力阻止蒲公英計劃。以後我們又要努力打敗警察。但是我們無法畢其功於一役,必須一個一個地處理。這是一個不斷展開的過程。我們只能通過在每一個環節中作出選擇,來控制最後的結果。

他想,我們只能懷抱希望並且為之努力。

在另一個世界裏,可能會不一樣,可能會更好一些。那裏善惡分明。不像我們這裏,善和惡混淆在一起,辨別不清。沒有什麽行之有效的工具幫我們辨別。

我們不是生活在一個自己向往的理想世界裏。在那樣的世界中,成為有道德的人非常容易,因為分辨是非輕而易舉;在那樣的世界中,做正確的事情毫不費力,因為是非分明。

戴姆勒轎車發動了,韋格納上校坐在後排座,身旁一邊一個警察,兩人腿上都放著沖鋒槍。還有一個警察在開車。

假如這是一個騙局,汽車高速行駛在柏林大街上的時候,韋格納想到,如果他們不是帶我去警備司令部,去海德裏希將軍那兒,而是把我帶到納粹黨的監獄,然後對我嚴刑拷打,最後把我殺了……但是我已經作出了選擇,我選擇回到德國。在找到反間諜機關人員,得到他們的保護之前,我選擇冒被抓的風險。

每時每刻都面臨死亡,隨時隨地又有一扇大門向我們敞開。最後,我們不由自主地選擇了這條道路。或者說我們放棄了選擇,從容地接受了這個結果。他看到柏林的房屋一排排地閃過。我的同胞,他想到,我們又見面了。

他對三個黨衛軍說道:“最近情況怎麽樣?政治局勢有沒有什麽新進展?我已經離開德國好幾個星期了。事實上,我在鮑曼去世之前就離開德國了。”

他左邊的那個黨衛軍說道:“當然有不少狂熱的民眾支持小矮子戈培爾,也是這些瘋狂的家夥把他推上台的。但是當比較清醒的民眾占據上風的時候,他們是不會支持一個靠謊言煽動和迷惑大眾的跛子的。”

“我明白了。”韋格納說道。

相互仇視和自相殘殺還在繼續,他想,或許這裏面孕育著希望的種子。他們最終會同歸於盡,讓我們其余人留下來,生活在世界各地。我們還有足夠多的人活下來,滿懷希望,重新建設,重新做一些簡單的規劃。

下午一點鐘的時候,朱莉安娜·弗林克到達懷俄明州的夏延市。在市中心的商業區,她在一個很大的舊火車站對面的香煙店前停下,買了兩份午間新聞報。她把車在人行道上靠邊停下,快速地瀏覽著報紙,直到終於看到了那條新聞。

度假旅行,命喪刀下

峽谷市的喬·辛納德拉夫人因涉嫌在加納總統賓館的豪華套房裏手刃其夫,並致其死亡而遭到通緝。據賓館工作人員回憶,喬·辛納德拉夫人和丈夫發生了激烈爭吵,這是導致悲劇的原因。隨後她便離開了賓館。在他們的客房裏發現了作案的剃須刀片。有意思的是,刀片還是賓館為方便顧客提供的。喬·辛納德拉夫人正是用刀片割斷了丈夫的喉嚨。屍體是一個名叫西奧多·費裏斯的服務員發現的。她半小時前從他們的房間取走襯衫,等按照他們的要求送回這些襯衫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據介紹,喬·辛納德拉夫人三十來歲,身材苗條,皮膚微黑,穿著考究,長相迷人。警察說客房裏有打鬥的痕跡,說明夫婦間曾有過激烈的爭吵……

那麽,他死了,朱莉安娜想,一邊卷起報紙。不僅如此,他們把我的名字也搞錯了。他們不知道我是誰,一點都不了解我的情況。

現在她不再那麽緊張了。她繼續開車,找到一家合意的旅館,登記了一個房間,然後把自己的東西從車上拖進旅館。她對自己說:現在我可以不用那麽著急了,甚至可以等到晚上再去阿本德森家。那樣我就可以穿上我的新禮服。白天穿這件衣服出現不太合適——晚宴前不該穿過分正式的衣服。

我可以先把那本書讀完。

她打開收音機,從汽車旅館的吧台要了咖啡,準備讓自己在旅館裏舒舒服服地休息一會兒。床收拾得十分整潔。她靠在床上,拿出那本在丹佛賓館的書店裏買的、還沒翻過的新書《蝗蟲成災》。

晚上六點十五分的時候,她看完了整本書。不知道喬是否也看完了全書,她想。這本書的內容比他理解的要深刻得多。阿本德森究竟想要說什麽呢?對於他虛構的世界,他什麽也沒說。我是不是唯一一個能夠理解他的人呢?我想是的。除了我,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蝗蟲成災》——其他人只是自以為理解罷了。

她站起身,依然有點虛弱。她把書放在行李箱裏,然後穿上衣服,離開房間,出去找飯店吃晚飯。戶外空氣新鮮,夏延城的燈光和廣告牌特別讓人興奮。在一個酒吧門口,兩個漂亮的黑眼睛印第安妓女在吵架——她放慢腳步看著。許多小轎車閃閃發亮,在街道上來來往往。她想,眼前的場景有一種光明和充滿期待的氛圍,有一種向前看、期待某個隆重事件發生的氛圍,向前看而不是向後看——後面只有陳腐慘淡和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