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4/7頁)

一個頭發蓬松的男孩來開門,約莫十三歲,穿著T恤和牛仔褲。他問:“你找誰?”

朱莉安娜說:“阿本德森先生在家嗎?他有空嗎?”

男孩對他身後的一個人大聲喊道:“媽媽,有人找爸爸。”

一個紅頭發女人出現在男孩旁邊。她大約三十五歲,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臉上的笑容透露出果敢和幹練。朱莉安娜看出來眼前這個女人就是阿本德森夫人。

“我昨晚打過電話。”朱莉安娜說道。

“哦,是的。”她笑得更燦爛了。她的牙齒白潔整齊。是愛爾蘭人,朱莉安娜想。只有愛爾蘭人才會有這樣柔和的下巴。“讓我幫你把包和外套放好。你來得正是時候。這些都是朋友。你的衣服真漂亮……是凱魯比尼牌的吧?”她領著朱莉安娜穿過客廳,來到臥室,把她的東西放到床上,和其他人的東西放在一起。“我丈夫就在附近。要是看到一個戴眼鏡的高個子喝著古典雞尾酒,那就是他了。”朱莉安娜能看出她眼裏的智慧。她的嘴唇顫動著——朱莉安娜意識到,我們倆如此有默契。真奇怪,是不是?

“我開了很遠的路。”朱莉安娜說。

“是的,是很遠。我看到他了。”卡羅琳·阿本德森又把朱莉安娜領回客廳,朝一群男人走去。“親愛的,”她大聲喊道,“過來一下。這邊有你的一位讀者,她很想和你說幾句話。”

一個男人離開了人群,端著酒杯朝這邊走來。這個男人特別高大,一頭黑色的鬈發,皮膚微黑,眼睛是紫色或棕色。由於戴著眼鏡,他的眼神顯得特別溫柔。他身穿昂貴的手工裁制的天然纖維套裝,可能是英國的羊毛套裝。套裝越發襯托出他寬闊厚實的肩膀,衣服本來的線條反倒一點也看不出來了。朱莉安娜從未見過這樣的套裝,不由得看得入了迷。

“我以為你生活在城堡裏。”朱莉安娜說。

霍桑·阿本德森俯身看著她,若有所思地笑了。“是的,我們以前的確生活在城堡裏。我們得乘電梯才能上去。但是後來我得了恐懼症。我患病的時候喝醉了。據我回憶——後來他們也是這樣告訴我的——我不肯站在電梯裏,因為我說耶穌基督正在拉電梯的纜繩,會把我們一直拉上天。因此我堅決不肯站在那兒。”

朱莉安娜聽不明白。

卡羅琳解釋說:“據我對他的了解,他的意思是說,最後見到基督的時候,他要坐著,而不是站著。”

是贊歌,朱莉安娜想起來了。“因此你放棄了高城堡,又搬回到城裏。”她說道。

“我給你倒杯酒。”霍桑說。

“好的,”朱莉安娜回答說,“但不要古典雞尾酒。”她看到餐櫃裏有幾瓶威士忌,還有開胃小吃、酒杯、冰塊、攪拌器、櫻桃和橘子切片。朱莉安娜朝餐櫃走去,阿本德森跟在後面。“只要哈珀酒加冰就行,”她說,“我喜歡這樣喝。你知道神諭嗎?”

“不知道。”霍桑一邊給她倒酒,一邊回答說。

朱莉安娜感到很意外,問道:“你不知道《易經》?”

“不知道,真不知道。”他重復了一句,把酒遞給她。

卡羅琳·阿本德森說:“別跟她開玩笑了。”

“我看了你的書,”朱莉安娜說,“事實上,今晚剛看完。你是怎麽知道你所描述的另外一個世界的情況的?”

霍桑沒有回答。他用手指關節摩挲著上唇,皺著眉看著遠方。

“你有沒有用過神諭?”朱莉安娜問。

霍桑看了她一眼。

“我不希望你開玩笑。”朱莉安娜說,“請如實告訴我,別說什麽俏皮話。”

霍桑咬著嘴唇,低頭看著地上。他雙手抱在胸前,腳後跟來回晃動著。周圍的其他人都安靜下來。朱莉安娜注意到他們的態度變了。因為她掃了他們的興。但是她不想把話收回來,也不想用其他的話來掩飾。她不想故作姿態,因為這件事至關重要。她千裏迢迢,歷經艱險,就是要從他嘴裏得到真相。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阿本德森終於開口。

“不,回答並不難。”朱莉安娜說。

客廳裏的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他們一起看著同卡羅琳和霍桑站在一起的朱莉安娜。

“對不起,”阿本德森說,“我不能立刻回答你的問題。你得接受這一點。”

“那你為什麽寫這本書?”朱莉安娜問道。

阿本德森用酒杯指了指朱莉安娜胸前的飾針,說:“你衣服上的飾針有什麽用?是為了避邪,還只是為了把衣服別在一起?”

“你為什麽轉移話題?”朱莉安娜問,“說一些言不及義的話,是在逃避我的問題嗎?這很幼稚。”

霍桑·阿本德森說:“每個人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你有,我也有。你應該讀我的書,接受書上說的就行了,就像我接受我看到的東西一樣——”他又用酒杯指了指朱莉安娜,“無須問這下面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用木條、金屬絲和海綿橡膠墊起來的。這難道不是信任人性、信任生活的一部分?”朱莉安娜想,他看上去有點惱火,有點激動,不再那麽彬彬有禮了,也不再像主人了。她用眼角注意到,卡羅琳也有一種極度憤怒的表情。她的雙唇緊閉,臉上沒有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