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此時此刻,魯道夫·韋格納上校偽裝成醫藥批發商康拉德,正坐在漢莎航空公司的Me9——E火箭助推飛機上。他眺望窗外,歐洲就在前方。他想,轉眼就到了,大約七分鐘之後,我們就會在滕佩爾霍夫機場降落。

我不知道自己的使命完成得怎麽樣,當他看到大地變得越來越清晰的時候,這樣想到。現在就看寺夫木將軍的了,看他在日本能做些什麽。至少我們已經把情況通報給他們。我們已經盡力了。

他想,但是我們卻無法對前景感到樂觀。日本人可能無法改變德國的政局。戈培爾政府已經掌權,很可能會站穩腳跟。等他鞏固了自己的地位之後,會重啟蒲公英計劃。地球上的那片土地,連同土地上的人口,將遭到毀滅,只是為了某個瘋狂偏執的理想。

假設他們——納粹分子——最終毀滅了那塊地方,會有什麽後果?讓那塊地方成為一片廢墟?他們做得出來。他們有氫彈。毫無疑問,他們會這樣做。他們就是想毀滅萬事萬物。大家同歸於盡,或許正是他們渴望的,也是他們正在努力實現的。

第三帝國的瘋狂最終會給人類留下什麽?納粹的瘋狂會毀滅每一個地方、每一條生命嗎?到那時,我們親手把地球變得死寂沉沉?

他不願相信這一點。即便我們地球上的所有生命都被毀滅了,在其他某個地方,一定還存在我們未知的生命形式。人類世界不可能是唯一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之外,一定還有我們看不到的世界,存在於某個區域,某個維度,只是我們看不到而已。

盡管我不能證明自己的想法,盡管這種想法不合邏輯——但我還是相信,他對自己說。

播音員在喇叭裏說道:“親愛的女士們、先生們,請注意。”

我們就要降落了,韋格納上校對自己說。肯定會有安全警察來接我。問題是:他們代表哪一個政治派別?代表戈培爾,還是代表海德裏希?假如海德裏希還活著的話。我坐在這趟飛機上的時候,他可能已經被抓起來槍斃了。獨裁社會在政權更叠期間,事態瞬間千變萬化。在納粹德國,曾經有過許多名單。人們眼看著這些名單逐漸變得襤褸,直到——

幾分鐘過後,火箭助推飛機安全著陸。他站了起來,手臂上擔著大衣,朝艙門走去。前後都是焦急的乘客。這次可沒有什麽納粹藝術家,他想起上次乘飛機的情形。沒有像洛策那樣的家夥用愚蠢的觀點打擾我。

一個穿著航空制服的職員幫助乘客一個個走下舷梯。韋格納注意到,這人穿得就像德國元首希特勒。大廳那邊站著幾個黑制服警察。是在等我嗎?韋格納緩慢地走下擁擠的飛機。在大廳的另一頭,人們在等待著,揮舞著手,呼喊著……甚至還有幾個孩子。

其中一個黑制服警察,金色頭發,扁平臉,戴著黨衛軍徽章,正時刻留意著過往的乘客。看到韋格納過來時,他立刻敏捷地迎上去,長筒靴的後跟哢嚓一並,向韋格納行了個軍禮:“對不起,您是不是反間諜機關的韋格納上校?”

“對不起,”韋格納回答道,“我是康拉德·戈爾茨,是A.G.醫藥供應公司的代表。”說完他繼續向前走。

另外兩個黑制服警察——也是黨衛軍——朝他走來。三個人把他圍了起來。雖然他依舊按照原來的速度,朝原來的方向走,但他已經非常突然地、實實在在地被控制住了。其中兩個黨衛軍的大衣下面還藏著沖鋒槍。

“你是韋格納。”他們走進大廳的時候,其中一人說道。

韋格納什麽也沒說。

“我們有車,”那個黨衛軍繼續說,“受命來接機,把你直接帶到黨衛隊海德裏希將軍那兒去。他現在和塞普·狄特裏希在警備司令部。我們尤其不能讓國防軍或者納粹黨把你帶走。”

那樣我會被槍斃,韋格納對自己說。海德裏希還活著,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他正試圖鞏固自己的地位,對付戈培爾政府。

或許戈培爾政府終究會倒台,他被領進等在那裏的黨衛隊戴姆勒公務轎車時想到。當晚,一個黨衛軍小分隊突然換班,總理辦公室的衛隊也被替換。柏林警察局突然大規模出動全副武裝的國家安全警察,派往四面八方——占領電台,切斷電源,關閉滕佩爾霍夫機場。黑暗中的街道上傳來重武器駛過的隆隆聲。

但這又能怎樣呢?即便戈培爾博士被推翻了,蒲公英計劃取消了,那又能如何?他們仍然存在,那些黑制服警察,那些納粹黨徒,就算他們取消了東方的計劃,也可以在其他地方作惡,比如火星和金星。

難怪田芥先生活不下去了,韋格納想。這就是人類生活的可怕困境。無論事態如何發展,全都是深重的罪孽。那麽,為什麽還要抗爭呢?為什麽還要選擇呢?如果所有的選擇都是同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