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6頁)

他想,怎樣才算真正懂得“道”呢?所謂“道”,就是先有光明,後有黑暗。這兩種原始力量相互作用,不斷產生新生命。只有這樣,生命才會生生不息,宇宙才不會毀滅。當黑暗似乎就要窒息一切、主宰一切的時候,光明的種子在最黑暗的地方萌芽。這就是“道”。當種子落下的時候,它是落進地裏,落在泥土裏的。在下面,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種子得以萌芽生長。

“來點開胃小吃。”貝蒂說。她跪下來端起一個盤子,裏面放著精致的奶酪餅幹等點心。他滿懷謝意地拿了兩塊。

“近來大家都頗為關注國際新聞。”保羅呷了一口酒說道,“今晚開車回家的時候,我聽直播說慕尼黑在舉行隆重的國葬。送葬隊伍很龐大,有五千多人,還舉著各式各樣的旗幟。不斷唱著‘我有一名可靠的戰友’。鮑曼的遺體莊重地躺在那兒,供擁戴者們瞻仰。”

“是的,這確實讓人難過。”羅伯特·齊爾丹說,“這星期早些時候,突然傳來鮑曼逝世的消息。”

“日本《時報》今天報道,據可靠消息,馮·席臘赫已經被軟禁,”貝蒂說,“是黨衛隊國家安全局的命令。”

“太糟了。”保羅搖搖頭。

“毫無疑問,當局想維持穩定。”齊爾丹說,“馮·席臘赫一向剛愎自用、行事草率,很像從前的R.赫斯。想想那次飛往英國的瘋狂行徑。”

“《時報》還報道了什麽消息?”保羅問他的妻子。

“一片混亂,看不清局勢。軍隊頻繁調動。休假取消了。邊防站關閉了。召開了德國國會。大家都在發表言論。”

“這讓我想起戈培爾博士的精彩發言,”羅伯特·齊爾丹說,“是一年前在廣播上聽到的。詼諧幽默,針砭時弊。和往常一樣,聽眾的喜怒哀樂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希特勒不問政事以後,戈培爾博士無疑是納粹的首席演說家。”

“沒錯。”保羅和貝蒂都點頭表示同意。

“戈培爾博士的妻子很賢惠,孩子也出色,”齊爾丹繼續說,“是個格調很高的人。”

“沒錯。”保羅和貝蒂都表示贊同。“是一個重視家庭的男人,和納粹上層的其他一些高官形成鮮明對照。”保羅說,“那些人連性道德都有問題。”

“我從來不信謠言。”齊爾丹說,“你是指E.羅姆那些人嗎?那已經是陳年往事了。早被忘得幹幹凈凈。”

“想想還有戈林。”保羅呷了一口酒,然後端詳著酒杯,“聽說很像古羅馬酒神密祭時那樣放蕩不羈。一聽到這些傳聞,就使人汗毛直豎。”

“一派謊言。”齊爾丹說。

“好了,談這些沒意思。”貝蒂看了看面前這兩個男人,機敏地打斷了他們的爭執。

他們的酒都喝完了,她上前給他們斟酒。

“討論政治的時候,總會熱血上湧。”保羅說,“無論什麽時候,一定要保持冷靜。”

“沒錯。”齊爾丹說道,“保持冷靜,有條有理,事情才會回歸常態。”

“在極權國家,領袖死後的那段時間總是至關重要的。”保羅說道,“沒有傳統可以沿襲,而且也沒有中間機構——”他打住不說了。“或許最好還是莫談政治,”他笑了笑,“就像過去的學生時代。”

羅伯特·齊爾丹感到一陣臉紅,他彎下腰去喝剛剛斟滿的酒,以掩飾自己的窘迫。這是多麽糟糕的開場啊,他居然荒唐地和主人大聲爭論起了政治。自己表達不同意見的時候很是粗魯。多虧主人巧妙的回旋,才不至於讓今晚的晚餐變得掃興。我需要學習的東西真是太多了,齊爾丹想,看他們是如此溫文爾雅、彬彬有禮。

有一段時間,他只顧埋頭喝酒,臉上裝出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我應該完完全全地按照他們的思路,堅持點頭稱是,他這樣告誡自己。

可是,他驚慌地想到,我酒喝多了,腦子裏一片混亂,既疲勞又緊張。我能跟上他們的思路嗎?不管怎麽說,他們以後是再也不會請我到他們家來了。再怎麽著也為時已晚。他感到無可奈何。

貝蒂從廚房回來,重新坐到地毯上。多麽美麗動人啊,羅伯特·齊爾丹又一次想到。身材苗條,不胖不瘦,無與倫比。無需胸罩和腰帶的襯托。我不能表露出我的仰慕,千萬不能。但時不時地,他總會偷偷地瞄她一眼。黑頭發,黑眼睛,微黑的皮膚,說不出的可愛。和他們相比,我們不過是半成品,還沒有完全燒透,就被拿出了燒窯。這是當地的一個古老傳說,是很有些道理的。

我得轉移注意力,找個社會新聞談談,隨便什麽。他環顧四周,想找個話題。死一般的寂靜,讓他緊張得喘不過氣來。簡直不堪忍受。該說些什麽呢?說個保險的話題吧。他看到一個黑柚木矮櫃上放著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