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來過羅伯特·齊爾丹商店的年輕漂亮的日本夫婦,香莊良思夫婦,快到周末的時候給齊爾丹打來電話,邀請他到他們的寓所共進晚餐。這對夫婦離開他的商店之後,齊爾丹就一直在等他們的消息。現在電話終於來了,他很是高興。

他提前關了美洲手工藝品公司的門,坐上一輛三輪車,前往香莊良思夫婦住的高級住宅區。他知道這個住宅區,盡管沒有白人住在那兒。當三輪車載著他在曲折盤旋的街道上行走的時候,他看到兩旁有花壇和柳樹。他擡頭看了看那些現代化的公寓大樓,設計之優雅讓他驚嘆不已。鍛鐵的陽台、高大時尚的柱廊、柔和的色彩、建築材料上各色各樣的紋理……所有這一切讓公寓成為一件藝術品。他記得在此之前,這地方只是戰爭留下的一片廢墟。

在外面玩耍的幾個日本小孩看到他,並沒有對他評頭論足,接著玩他們的足球或者棒球。但是成年人可不這樣,他想。穿著考究的日本青年,在進入公寓大樓停車的時候,都用好奇的眼光看著他。這人住這兒嗎?他們或許在納悶。年輕的日本商人剛從公司回家……甚至還有一些商會的會長住在這兒。齊爾丹注意到有一輛凱迪拉克停在那兒。三輪車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他也變得越發緊張。

很快,他登上了通往香莊良思夫婦公寓的樓梯。他想,我不是來這兒做生意的,而是來做客的。當然,他對今天的著裝特別留意,至少對他的外表還是有信心的。我的外表,他想,是的,就是外表。我的外表看上去怎麽樣?大家一眼就能看出來我不屬於這個地方。在這塊地方,白人清理了廢墟,建起一座最美的城市。在我自己的國家,我卻是個異人。

沿著鋪著地毯的過道,他來到要找的房間門口,按下門鈴。一會兒,門打開了。門口站著年輕的香莊良思夫人,穿著絲綢和服,系著腰帶,長長的黑發閃著亮光,隨意地披在肩上。她微笑著歡迎他進來。在她身後的客廳裏,她的先生手握酒杯,對齊爾丹點頭招呼。

“齊爾丹先生,請進。”

齊爾丹鞠了一躬,走進房間。

極有品位。特別節儉。很少幾件家具。一盞台燈,一張桌子,一個書架,一張印制的版畫。這就是日語裏不可思議的禪寂的意韻。英語是沒有辦法表達這個詞的。一種以簡為美、超越繁瑣的力量。這種力量和設計布置有關。

“來杯飲料?”香莊良思先生問,“蘇格蘭威士忌還是蘇打水?”

“香莊良思先生——”他開口說道。

“叫我保羅。”年輕的香莊良思先生說,又指了指他的妻子,“她叫貝蒂。你叫——”

齊爾丹先生輕聲說道:“羅伯特。”

他們坐在柔軟的地毯上,手裏端著飲料,聽著古琴唱片。古琴是日本的十三弦琴。這張唱片由日本主人之聲唱片公司剛剛發行,很受歡迎。齊爾丹注意到,留聲機的所有部件都是封閉的,甚至連揚聲器也是封閉在裏面的。所以他分辨不出聲音是從哪兒發出來的。

“我不知道你的口味。”貝蒂說,“為保險起見,我們在廚房電爐上烤了一塊T骨牛排。另外還準備了拌了酸奶油和細香蔥的烤土豆。常言道,‘用牛排招待新客人是不會錯的。’”

“非常滿意,”齊爾丹說,“我很喜歡牛排。”這話當然沒錯,因為他很少能吃到牛排。如今,中西部的畜牧飼養場已不再大量供應牛排給西部地區。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上次吃牛排是什麽時候了。

現在該給主人贈送禮物了。

齊爾丹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個用包裝紙包著的小東西,小心地把它放在矮桌上。夫婦倆馬上注意到了這件小東西。齊爾丹解釋說:“來尊府感到非常愜意和高興,送給你們的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以此聊表寸心。”

他打開包裝紙,把禮物拿給他們看。一件一百年前新英格蘭捕鯨人雕刻的鯨牙作品。小巧的裝飾藝術品,人稱貝雕。他們知道貝雕是過去的老水手在空閑時間創作的,所以滿臉欣喜。這是最能代表過去美國文化的東西。一陣沉默。

“謝謝。”保羅說。

羅伯特·齊爾丹鞠了一躬。

接著,他的內心裏得到了片刻寧靜。這個禮物,按照《易經》的說法,是祭品,把應該做的事情做了。他心裏近來累積的焦慮和壓抑得到釋放。

他從雷·卡爾文那兒獲得了柯爾特點四四口徑手槍的補償,還有書面保證,保證類似事件以後不再發生。但這並沒有讓他放松。只有現在,在這個和他沒有任何關系的環境中,他才暫時擺脫了那種事情總是沒完沒了出錯的感覺。他周圍的禪寂氛圍以及和諧氣氛……對,就是這些在起作用,他心裏想。比例協調,平衡對稱。這對年輕夫婦,他們都接近“道”的理念。這就是為什麽第一次和他們見面的時候,我就對他們的印象奇佳。我在他們身上感覺到了“道”,親眼窺見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