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4/6頁)

還有沒完沒了的海鮮。蝦啊,蟹啊什麽的,都讓他倒胃口。

“我想知道,”羅伯特說,“如果二戰中德國和日本戰敗了,世界將變怎樣。”

好一陣,保羅和貝蒂都沒有回答。最後保羅說:“和現在很不一樣,但是很復雜,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你最好自己看。講給你聽或許會讓你掃興。”

“對於這個話題,我有自己明確的看法。”羅伯特說,“我經常思考這個問題。世界將更加糟糕。”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十分堅定,甚至有些粗魯。“糟糕得多。”

保羅點點頭。“這本書的作者阿本德森先生也考慮到蘇聯的擴張會不可遏制。”

“我們得承受痛苦,得付出代價。”羅伯特說,“但是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為了阻止斯拉夫世界泛濫成災。”

貝蒂輕聲說道:“我個人認為,說任何民族‘泛濫成災’,不管是斯拉夫、日本還是中國,都十分荒唐可笑。”她平靜地看著齊爾丹,並沒有因為激動而聲嘶力竭。她的情緒完全在自己的控制之中,但仍然表達了內心的感受。她的兩頰已經緋紅。

他們默不作聲地吃了一陣。

我怎麽又來了?羅伯特·齊爾丹提醒自己。但這是回避不了的問題,因為它無處不在。我隨便拿起一本書,都會談到這個問題;說到收集的唱片,也會談到這個問題;看到這些骨制的餐巾環,也會想到這個問題——這是征服者繳獲的戰利品,是從我的同胞手裏掠奪來的。

面對現實吧。我自以為這兩個日本人和我性情相同。但是請注意:我們沒有共同的立場。雖然他倆的想法不同,靈魂卻是一樣的。別看他們捧著白色的英國骨瓷杯喝酒,用美國的餐具進餐,聽美國的黑人音樂。這些都是表面的。不過是因為他們擁有權力和財富,可以得到這一切罷了。這些表面現象都是假的,就像白天似乎十分漫長一樣。

即便是他們灌輸給我們的《易經》,也是中國的。從古代借來的。他們想糊弄誰?糊弄他們自己?東偷西挪。穿衣、吃飯、談天、聽音樂,哪樣不是?就拿他們吃得津津有味的烤土豆蘸酸奶酪細香蔥來說,也是傳統的美國菜,卻上了他們的菜譜。但是你們誰也騙不了,更騙不了我,我可以告訴你們。

他想,只有白人才有創造天賦。而我,一個白人,卻要對這兩個日本人點頭哈腰。假如我們美國勝了,該是怎樣一番情景啊。一定會把他們消滅殆盡。當今世界就不會有日本的存在。放眼整個世界,美國才是一個耀眼的超級大國。

他想,我一定要讀一讀這本《蝗蟲成災》。聽起來這是一本具有愛國精神的書。

貝蒂輕聲對他說:“羅伯特,你沒有吃,是飯菜不合口味嗎?”

他馬上叉了一叉色拉。“不是的,”他回答說,“這是我近年來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頓飯。”

“謝謝你。”貝蒂說,顯然十分高興,“我盡量做得地道一點……食材都是在米申街的小菜市場裏精挑細選的,那裏才有真貨。”

你把本地菜做得盡善盡美,羅伯特·齊爾丹想。人們說得沒錯,你們的模仿能力無與倫比。蘋果餡餅、可口可樂、電影散場後的漫步、格倫·米勒的爵士樂……你們能用米紙和錫紙人工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美國。米紙媽媽在廚房,米紙爸爸在看報,米紙小狗蹲在爸爸腳邊。一切的一切,面面俱到。

保羅默默地看著他。羅伯特·齊爾丹突然注意到這個男人在注視著自己,便打斷了思緒,又吃了起來。他能猜出我的心思嗎?他心裏想。能看出我在想什麽嗎?我知道我並沒有把心思表露在臉上。我的表情很正常,他看不出什麽來。

“羅伯特,”保羅說,“你在美國土生土長,說的是美國話。我有一本書看起來有點吃力,或許你能幫幫我。是一個美國作家三十年代寫的小說。”

羅伯特微微鞠了一躬。

“這本書很少見,”保羅說,“但我有一本,是納撒尼爾·韋斯特寫的,書名是《孤獨小姐》。我讀得興味盎然,但不能完全理解韋斯特的全部意思。”他期待地看著羅伯特。

羅伯特·齊爾丹馬上說道:“恐怕我從未看過這本書。”他心想,我甚至從未聽說過這本書。

保羅一臉失望。“很遺憾。這本書很薄,講的是一個日報專欄作家的故事。他經常犯頭疼,最後被折磨瘋了,幻想自己是基督耶穌。你想起來了嗎?或許很久以前讀過。”

“沒讀過。”羅伯特說。

“書中對痛苦的看法很是奇特,”保羅說,“對於莫名痛苦的意義給出了相當獨到的見解。這是所有宗教都要闡釋的問題。宗教,比如基督教,宣稱痛苦來源於罪惡。韋斯特似乎也持這種觀點,但他的觀點比過去的觀點更加令人信服。在韋斯特看來,他自己莫名的痛苦來源於他是猶太人這一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