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6頁)

“還沒想好。”他回答說,“我剛下卡車就來這兒了。我不喜歡這個州。也許我會在卡車上過夜。”

“蜜蜂汽車旅館還不壞。”查理說。

“好吧,”年輕司機說道,“或許我可以在那兒住一晚,如果他們不介意我是意大利人的話。”盡管他想掩飾,但他的口音還是很重。

看著這個年輕的司機,朱莉安娜想,他太理想主義了,所以感到痛苦。向生活索取太多。永遠向前,焦慮不安,怨天尤人。我也一樣。先是在太平洋沿岸國待不下去了,終有一天,這裏我也會待不下去的。從前的人不都這樣嗎?但是,她心想,現在這裏不是荒地。想拓荒要到其他星球去。

朱莉安娜心想,我和他倒是可以報名,乘火箭助推飛機到其他星球去殖民。但是德國人是不會讓我們去的,因為他的深膚色和我的黑頭發。想想巴伐利亞訓練營裏那些黨衛隊的日耳曼精英男同們,一個個皮包骨頭、臉色蒼白。眼前這個家夥——叫喬還是什麽的——連臉上的表情也不對勁。他應該看上去很冷酷,但又不失熱情,就像他什麽也不相信,但又有絕對的信念。是的,德國人就是這樣。他們不像喬和我是理想主義者。他們憤世嫉俗,卻又信仰堅定。這是一種大腦缺陷,就像做了腦白質切除手術——這種致人傷殘的手術,德國精神病專家常常做,以替代心理治療。

朱莉安娜認為,德國人的精神問題都和性相關。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他們做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自那以後就每況愈下。是希特勒開的頭,他和他的——那個女的是誰?他的妹妹?姑媽?侄女?他們家原來就是近親繁殖,他的爸爸媽媽是表兄妹。他們都是亂倫,這可以追溯到原罪,追溯到他們的戀母情結。這就是為什麽他們,也就是那些黨衛隊的精英男同們,總是白膚金發碧眼,還表現出傻乎乎、孩子氣的天真。他們是為了把自己留給媽媽。或者留給他們彼此。

誰是他們的媽媽?朱莉安娜想。是領袖鮑曼先生,聽說他快死了?或者——那個狂人。

老態龍鐘的希特勒,據說身患老年癡呆症,在一家療養院裏了卻殘生。老年癡呆症是大腦梅毒,可以追溯到當年他在維也納一貧如洗、東遊西蕩、穿破衣爛衫、住廉價旅館的時候。

顯然,這是上帝極具諷刺的報復,像一部無聲的電影。那個魔鬼被自己體內的毒素擊垮了,多行不義必自斃。

可怕的是,如今的德國正是那個病態大腦的產物。先是建立納粹黨,然後統治了一個國家,再後來是征服了半個世界。納粹人已經診斷出他的疾病,找到了病因。那個為希特勒治病的草藥庸醫莫雷爾博士,給他吃一種名叫凱斯特博士抗毒片的藥,還是專利產品——這個莫雷爾原來是性病專家。這件事全世界都知道,但希特勒的話還是被當作金科玉律,盡管他已經口齒不清。他的觀點已經感染了整個世界。現在,這個毒瘤又被那些盲從的金發納粹男同們從地球嗖的一聲帶到其他星球,傳播開來。

亂倫的結果是:瘋狂、失明和死亡。

哦,朱莉安娜搖了搖頭。

“查利,”她大聲對烘焙師說道,“我點的東西好了嗎?”她感到十分孤獨,於是站起身來,走到櫃台邊,在收銀機旁坐下。

沒有人注意到她,除了那個年輕的意大利司機。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他的名字叫喬,他姓什麽?朱莉安娜好奇地想。

現在靠近看,朱莉安娜注意到,其實他並沒有她想的那麽年輕。很難看出他究竟有多大。他全身都繃得緊緊的,這幹擾了她的判斷。他不停地用手捋頭發,僵硬彎曲的手指把頭發往後梳。朱莉安娜想,這個人有些特別。他在呼吸——死亡。這讓她感到緊張,同時又深深吸引著她。那個年長的司機歪過頭,對年輕的耳語了幾句。然後他們倆一起打量她,這次他們的眼神不是一般男性對女性感興趣的眼神。

“小姐,”那個年長的說道,兩個男人都有點緊張,“你知道這是什麽嗎?”那個年長的問道,一邊舉起一個扁扁的白色小盒子。

“知道,”朱莉安娜說道,“是尼龍襪。只有紐約的大聯合公司I.G.法本才能夠生產出這樣的人造纖維。很罕見,也很珍貴。”

“你最好把它交給德國人。壟斷並不是什麽壞事。”年長的卡車司機把盒子遞給了年輕的司機,年輕的司機又用胳膊肘把它沿櫃台推給了朱莉安娜。

“你有車嗎?”年輕的意大利人問朱莉安娜,一邊呷了口咖啡。

查利從廚房出來,手裏端著朱莉安娜點的東西。

“你能開車把我送到你說的那個地方嗎?”他炯炯有神的雙眼直直地盯著她,打量她。她越發緊張起來,同時又越發全神貫注。“那家旅館,或者隨便什麽地方,能過個夜就行,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