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6頁)

為了激發自己的靈感,他點了一支微笑大地牌的極品大麻煙。

弗蘭克·弗林克住在海斯大街。他躺在床上,琢磨著該怎麽起床。耀眼的陽光透過窗簾,照在滑落到地板上的一堆衣服上。他的眼鏡也在地上。會把眼鏡踩碎嗎?換條路徑去盥洗室。爬過去還是滾過去?他頭疼,但心裏並不難受。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他下定決心。什麽時間了?他看了看梳妝台上的時鐘。天哪,十一點三十分!但他還是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被解雇了,他想到。

他昨天在廠裏做了件錯事,竟然對溫德姆——馬特森先生大發雷霆。溫德姆扁平臉,鷹鉤鼻,手上戴著鉆石戒指,褲子上是金拉鏈。換句話說,他是個強權人物,是個君王。弗林克的大腦昏昏沉沉,思緒不斷。

不錯,他想到,他們現在一定讓我上了黑名單。我的技術一點用都沒有——我沒有自己的業務。十五年的經驗付諸東流。

現在,他得去勞工認證委員會重新認證自己的工作類別。他從未搞清楚溫德姆——馬特森和皮諾克斯政府究竟是什麽關系——皮諾克斯政府是位於薩克拉門托的美國白人傀儡政府,所以無法估量他的這位前雇主能對真正的當權者——日本人——產生多大的影響。勞工認證委員會由皮諾克斯政府負責管理。他將面對四五張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的臉,跟溫德姆——馬特森的一模一樣。如果不能獲得認證,他可以去日本的一家海外進出口商會上訴。這家商會在加利福尼亞、俄勒岡、華盛頓,以及被劃在太平洋沿岸國版圖裏的內華達部分區域都有辦事處。但是,如果在那裏也上訴失敗……

他躺在床上,眼睛望著天花板上古老的燈飾,腦子裏轉著種種不同的方案。他可以溜過邊境,進入落基山脈國。但那兒和太平洋沿岸國結成了松散的聯盟,可能會將他引渡。到南部去怎麽樣?他的身體畏縮一下。哎,不行。他是個白人,在那兒應該有很大的生存空間,機會甚至比太平洋沿岸國這兒還要多。但是……他不想去那兒。

更糟糕的是,南部和德國在經濟和意識形態等方面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而弗蘭克·弗林克是個猶太人。

他原來的名字叫弗蘭克·芬克,出生在東岸的紐約。1941年蘇聯垮台後不久,他應征加入美國軍隊。日本占領夏威夷之後,他被派往西海岸。二戰結束後,美國被劃分為若幹殖民地,他就落腳在日本殖民地這一邊。如今,十五年過去了,他還一直住在這兒。

1947年,在簽訂《投降條約》的那一天,他幾乎像瘋了一般。他對日本人恨之入骨,發誓要報仇雪恥。他把服役時用的槍上了油包紮好,埋在地下室裏三米多深的地底下,等待他的戰友們起來反抗的那一天到來。可是時間會治愈一切創傷,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現在回想起當初復仇的念頭,想起那場大屠殺,也就是皮諾克斯政府和它的主子進行的大清洗,他感到自己好像是在翻閱一本中學時代褪了色的年鑒,正翻到少年時代激情澎湃的那一頁。弗蘭克·“金魚”·弗林克想當古生物學家,發誓要娶諾爾瑪·普勞特為妻。諾爾瑪·普勞特是一個絕頂漂亮的女人。他曾經真的發過誓要娶她。但這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就像聽弗雷德·艾倫的廣播或者看W.C.菲爾茲的電影一樣。1947年以來,他看到過或交談過的日本人也許不下六十萬。最初幾個月之後,他就再沒那種想要對他們每一個人動武的念頭。純粹是由於沒什麽必要。

且慢。有一個叫大村的家夥,他在舊金山市中心買了許多房產,用來出租。有一段時間,他曾是弗蘭克的房東。總有顆老鼠屎,弗蘭克想,一個從不知悔改的貪婪狡猾的家夥。他把房子隔得越來越小,租金提得越來越高……大村榨取窮人的血汗,在五十年代大蕭條時期,對窮困潦倒、無業可就的退役軍人更是毫不手軟。但也正是日本的一個商會制止了大村牟取暴利的行徑。日本人的民法嚴厲苛刻,但公正合理。現如今,像大村那樣的違法行為已經再沒聽說過了。這要歸功於被占領土上那些日本官員的清正廉潔,特別是戰時內閣倒台之後派駐過來的官員。

想到日本商會的樸實、自律和誠實,弗林克又有了信心。即便是溫德姆——馬特森這樣的人,也會像只討厭的蒼蠅一樣被趕走,管你是不是溫德姆——馬特森實業公司的老板。至少他希望是這樣。我竟然開始相信所謂的太平洋同盟共榮圈了,他自言自語道。太不可思議了。回想起前幾年……我還認為這個太平洋同盟共榮圈一定是個幌子,不過是空洞的宣傳而已。但現在……

他從床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盥洗室,一邊洗漱刮臉,一邊聽收音機裏的午間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