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4/6頁)

“我們不能嘲笑這種努力。”在他關掉熱水龍頭的當兒,收音機裏傳來這樣的號召。

是的,我們不能,弗林克痛苦地想到。他知道收音機裏指的是什麽努力。不過,這件事確實有好笑的地方。一想到笨頭笨腦、性情暴躁的德國人在火星上走來走去,行走在人跡未至的紅土上,怎能不讓人發笑?他一邊在下巴上塗肥皂泡,一邊哼著一首諷刺小調。上帝啊,萬能的主宰,你也要把火星變成集中營嗎?那裏的天氣真好。那裏的天氣雖好,可是——

收音機裏繼續說道:“共榮圈裏的人們一定要停下來想一想,我們尋求公正合理,一分義務責任,一分回報,這樣做是不是……”統治階級典型的套話,弗林克心想。“……我們已經成功地預見到人類的前景以及發展趨勢,不管他們是日耳曼人、日本人還是黑人……”

他穿衣服的時候,還愉快地想著剛才那首諷刺小調:那裏的天氣雖好,可是沒有空氣,人就會憋死……

但事實確實如此。太平洋沿岸國從未進行星球殖民活動。他們正忙於南美洲的事務,忙得不可開交。當德國人趕著把龐大的工程機器人運往太空的時候,日本人正在巴西內陸燒毀叢林,豎起八層樓高的泥磚房,給先前只知野蠻廝殺的土著人做公寓。當日本人升空第一艘宇宙飛船的時候,德國人差不多已經占領了整個太陽系。在歷史書上記載的往昔歲月裏,當歐洲列強完成了海外殖民,建立起各自的殖民帝國時,德國人錯過了當時的機會。但是,弗林克想,這次他們不會落後了。他們吃一塹,長一智。

然後他想到了非洲,以及納粹在那裏的實驗。想到這,他的血液在血管裏凝固了,僵住片刻之後,才又繼續流淌。

那一大片空曠無垠的廢墟。

收音機裏還在繼續:“……我們必須把世界各民族的基本物質需求放在首位,這樣的考慮讓我們感到十分驕傲。他們潛在的精神追求必須……”

弗林克關掉了收音機。稍稍平靜之後,他又把收音機打開。

慘遭厄運的非洲,他心想。那些被滅絕的部落亡靈。把他們徹底消滅,是為了建造一個——什麽呢?誰知道呢?或許柏林那些當權的設計師們也不知道。一幫機器人正在建設著,苦幹著。建設?不,應該說是碾碎。他們是古生物展中的食人者再世,正忙著用敵人的頭顱做杯子。整家人都在勤勞地把頭顱裏的東西挖出來——活鮮鮮的人腦——首先是把它吃了。然後把人腿上的骨頭做成有用的器具。真是勤儉節約啊!想想他們不但要把仇敵當餐食,還要用他們的頭顱當餐具。真是第一流的能工巧匠。在柏林大學的實驗室裏,史前人穿著無菌白大褂,拿其他人的頭顱、皮膚、耳朵和脂肪做試驗,看能有什麽用途。是的,博士先生,發現了大腳趾的一個新用途。看,可以把大腳趾的關節改造成香煙快速打火機中的裝置。現在就看克虜伯先生能不能大批量生產了……

古代巨型食人者又將人丁興旺,再次統治世界。想到這,弗林克不禁毛骨悚然。我們花了一百萬年時間讓自己擺脫野蠻,現在野蠻人又回來了。如今,他們不僅僅是我們的對手……而且是我們的主人。

“……我們要感到惋惜。”收音機裏,來自東京的矮小膽怯的日本人還在繼續說。上帝,弗林克想,我們稱這些家夥為野猴子,一群剛開化的羅圈腿豬玀。他們搭起煤氣灶,就為了把自己的老婆熔了做封蠟。“……過去,我們也常常對這種瘋狂的行徑給人類帶來的巨大浪費感到痛惜,把這麽多平民送到不受法律管轄的地方。”他們日本人特別擅長法律。“……一個人人皆知的西方聖人說:‘如果一個人擁有了全世界,卻因此丟了自己的靈魂,那這於他又有什麽好處呢?’”收音機裏的聲音中斷了,弗林克正打著領帶,也停了下來。這是清晨的洗禮。

他想通了:我哪兒也不去,我要向溫德姆——馬特森妥協。不管有沒有上黑名單,只要我離開日本人的地盤到南方去,到歐洲去,或者到德國控制的任何地方去,都是死路一條。

我得向老溫德姆——馬特森讓步認錯。

弗林克坐在床上,旁邊放著一杯熱茶。他把《易經》放好,從裝《易經》的皮套裏取出四十九根蓍草。他沉思入定,想好自己要問的問題。

然後他大聲問道:“我如何才能和溫德姆——馬特森達成和解呢?”他把問題寫在一張便簽上,然後把蓍草在兩手間移來移去,直到他得到第一爻——初爻,一個“八”。六十四卦中的一半就被否決了。然後他按照同樣的步驟得到了第二爻。他對這套流程已經非常熟悉。一會兒工夫,六爻都有了。卦象呈現在他面前。不看卦圖他就知道,這是謙卦第十五。要謙遜。啊,低下的將被擡高,在上的將被降低,有權勢的家族將遭受屈辱。他也不用查《易經》的卦辭,因為早就熟記於心。謙卦是一個吉卦。神諭給他帶來了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