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長別離(第3/8頁)

柳葉在自己的兒時塗鴉前盤腿坐下,往事如潮湧來。

她從小就是個生命力旺盛的孩子,感情豐富,感覺也格外敏銳。她愛和洋洋哥哥一起看科幻片,看動物世界欄目。有一個短片講述了一對獵豹母子們的故事。母豹為了兒女,拖著產後虛弱的身體,冒險捕到一只健壯的成年羚羊。但貪婪的鬣狗來了,它們總是依仗強有力的牙床搶食獵豹的獵物,母豹不敢同它們拼命,因為兩個小兒女在家等著它呢,只有帶著恨意沮喪地離開。疲憊的母豹回到家中,但兒子已經被過路的獅群殺死,母豹悲傷地嗅著那具小屍體,用鼻頭推著,努力喚它醒來,最終只能悲苦地離開。

獅群可能還沒走遠,但母豹顧不得危險,焦急地呼喚著另一只小母豹。終於,它從深草叢中歡快地跑出來,母女倆狂喜地廝摟著在地上打滾。

那時,五六歲的柳葉真切體會到豹母女的歡樂,高興得拍手:

“洋洋哥哥,你看豹媽媽找到女兒了!你看它們多高興!”

那時她不知道,獵豹家庭中真正的悲劇還沒開始呢。很快,小母豹長大了,但相依為命的母女倆卻隨之反目。女兒仍對母親很親近,但只要它一靠近,母豹就兇狠地呲著牙趕它離開。這個“一邊冷一邊熱”的情況持續了不久,最終小母豹知道自己不得不離開了。它搖著尾巴黯然離去,孤獨的身影消失在荒野的夜色中,那情景令人愀然心痛。

小母豹很幸運,闖過了生死關,也有了自己的領地。這一天,母女倆在各自的領地外偶遇,雙方陰沉地互相怒視著,吼叫著。這時已經不是豹媽媽單方面的敵意了,已經比母親強壯的女兒顯得更為兇惡,最後豹媽媽在女兒的威嚇下不得不退卻。

一塊兒看節目的洋洋沒有明顯的感情激蕩,但柳葉的小心靈卻受到強烈的撞擊,以致於嚎啕大哭。她大哭著,一遍遍地說:

“為啥是這樣啊,為啥非得這樣啊。”

她的問話中沒有主語。也許她的小心靈已經憑直覺察覺到,獵豹母女反目的真正原因並不在它們本身,而在比它們高的層面上,是在“上帝”或“進化之神”那兒,是冥冥中的天條讓獵豹母女們注定變愛為仇,在生命之途中永遠分手。洋洋哥哥被這場莫名其妙的大哭弄愣了,不理解小柳葉為啥哭——實際柳葉本人也不知道。她只是模糊感覺到,豹母女的分手是很悲苦又命定不能改變的結局,母女之間的骨血之愛、天倫之樂和眷眷深情被冷酷的“生存天條”毒化了,永遠不能復返。

那時,同樣有敏銳心靈的樂水最理解她大哭的原因,她把柳葉摟在懷裏,耐心勸慰她。事後她曾對家人說:

“咱家小柳葉的心是露珠兒做的。”

那時候褚氏號即將上天,像洋洋那樣的半大男孩都提前成了太空種族。假期裏即使身在山中,他也常常通過網絡,參加或親自組織對太空航行的討論。柳葉比洋洋小八九歲,還不能完全進入那個未來世界,不過,激情洋溢的洋洋哥當然對她有潛移默化的影響。畢竟這種充滿激情的遠景,與孩子的心靈最容易發生共鳴。等柳葉八歲以後,她已經可以參加這些技術性討論了,他們常常連日徹夜地談著同一個話題,對心目中的遠景規劃、技術方案,甚至太空部落的社會公約,做著一次又一次的設計和完善。可以說,此後的諾亞公約在那個孩子社會中已經有了雛形。

後來,21歲的馬柳葉在參加甄選考試時,一個考官問她:

“盡管這次探險有強大的科技作後盾,但你們面對的是陌生的蠻荒之地,什麽極端情況都可能出現的。如果某一天,生存與人類道德發生了沖突,你將首先選擇什麽?”

在那一瞬間,洋洋哥常說的一句話浮現在腦海中。她像洋洋那樣聳聳肩,淡然說:

“當然是生存。這是個常識性的問題。”

考官們露出微笑,結束了對她的質詢。

從理智上說她認為這個回答確實是正確的。只是,在此後的正式訓練中,當教官們把這個書面上的觀點細化為一個個具體問題時,她才知道其內含的殘酷性。那時他們常在互動式環境模擬機上進行訓練。你戴上頭盔,進入到未來的太空環境,電腦會隨機選擇一些可能出現的危難情況,看你能否做出足夠敏銳的反應——而且在很多情況下,首先要看你有沒有過硬的心理素質,看你的心夠不夠冷酷。這些問題包括:

飛船因長期幽閉而導致集體性的歇斯底裏,連船長也精神失常。作為唯一的清醒者,你只能用雷霆手段擊斃為首者,平息騷亂;

現在飛船降落於一個高重力的星球,直立行走方式已經不適用,只有用基因改造的辦法把人類變回爬行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