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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伯拉罕在試探上帝。

上帝在最後時刻拒絕了犧牲,阻止匕首的刺下,他也由此贏得了人心——在亞伯拉罕的眼中,在他子孫後代的心目中——他成為了亞伯拉罕的上帝。

索爾哆嗦著,他想到,亞伯拉罕完全沒有裝腔作勢,完全沒有偽裝自己的意願,假裝要犧牲自己的孩子,正是如此,才幫助打造出偉大神祇和人類之間的紐帶。亞伯拉罕打內心知道他會殺死自己的兒子。而上帝,不管祂擁有什麽樣的形態,必須明白亞伯拉罕的決心,必須感覺到其中的悲痛,對於亞伯拉罕來說,即將毀滅的是這個宇宙中最為珍貴的東西。

亞伯拉罕來此不是為了獻祭,而是為了明確了解,這個上帝是不是一個可以信賴和服從的神祇。除此以外,沒有其他試驗可以測試出。

獅身人面像似乎在時間的風暴海洋中上下翻騰起伏,索爾緊緊抓著巖石台階,他想,那為什麽要重復這一試驗呢?對人類來說,這當中隱含著什麽即將到來的可怕新啟示呢?

然後索爾明白了——他想到了年輕的布勞恩告訴他的話,他想到了朝聖旅途中分享的故事,他想到了過去幾周自己的個人發現——機械終極智能,不管它是什麽東西,它所作的努力就是要沖洗出失蹤的人類神格的移情實體,但這了無用處。索爾已經看不見懸崖頂上的荊棘樹,也看不見它的金屬樹枝和受苦受難的廣大民眾,但他現在清清楚楚地明白,那東西和伯勞一樣都是有機的機器——是在宇宙間傳播痛苦的工具,用以逼迫人類的神格部分作出回應,讓他現身。

如果上帝進化了(索爾確信上帝肯定會),那麽,肯定是朝移情進化而去——朝苦難的共感進化,而不是朝力量和統治進化。但朝聖者看到的可怕之樹——可憐的馬丁·塞利納斯就是上面的犧牲品之一——並不能召喚失蹤的神力。

索爾現在意識到,不管機器之神擁有什麽形態,它很有見識,知道移情是對其他人痛苦的反應,但是這一終極智能也太過愚蠢,不明白移情(按照人類和人類的終極智能的說法)不僅僅如此。移情和愛不可分割,也同樣難以理解。機器終極智能永遠也不會懂——甚至無法用它來引誘人類終極智能的那部分,正是那一部分在遙遠的未來厭倦了戰爭。

愛,這最為平常的東西,宗教動機中最為陳腐的東西,它擁有極為強大的力量——現在索爾明白了——它的力量甚至比強力核武器、弱力核武器、電磁或者重力還要大。愛是另一種力量,索爾意識到。凝結的空虛,如同亞量子般不可捉摸,將信息在一個個光子間傳遞,它恰恰就是愛。

但是,愛——簡單、平庸的愛——能夠解釋這所謂的人類本性嗎?科學家為了研究這些人類本性,已經齊齊搖了七個多世紀的腦袋了。它能夠解釋每一個巧合的無限之弦嗎?那些無限之弦引發了一個宇宙,這個宇宙正好擁有合適數量的維度,正好擁有正確的電子校正值,正好有精確的重力規則,正好有合適年齡的恒星,正好擁有完美的前生態系統,然後創造出完美的病毒,它們正好變成合適的DNA——總而言之,這一系列的巧合,在精確度和正確性上非常荒謬,違抗了邏輯,違抗了協定,甚至違抗了宗教詮釋。愛?

七個世紀以來,由於大一統理論、超弦後量子物理學和內核給予的宇宙詮釋論(這個理論認為宇宙是獨立的,無限的,沒有大爆炸奇點或者相應的終點)的存在,幾乎已經把上帝的角色——早期的人神同形同性論或者復雜的後愛因斯坦論——給抹去了,甚至抹去了看護者角色,或者造化前的規則創造者角色。現代宇宙,就機器和人類所理解的,不需要什麽創造者,說實話,也不允許什麽創造者。它的規則很少會允許小修小補,不會允許什麽大修大改。它沒有開始,也不會結束,它超越了擴張和收縮的循環,一如舊地定期、自我調節的四季。那裏沒有愛的容身之地。

看樣子,亞伯拉罕獻祭出自己的孩子,是在測試一個幻影。

看樣子,索爾帶著自己垂死的愛女,歷盡千辛穿過幾百光年,卻是在回應子虛烏有。

但現在,獅身人面像蒙蒙出現在他的頭頂,旭日的第一縷陽光將海伯利安的天空照得慘白,索爾意識到,他是對著一個比伯勞的恐懼或者痛苦的領地更為基礎、更有說服力的力量作出了回應。如果他是對的——他不知道,但他感覺上是這樣——那麽愛就像是重力、物質、反物質一樣,連接進了宇宙結構中。對於某個上帝來說,它的確有容身之地,不是在屏障間的網絡裏,不是在大道上的奇點裂縫中,也不是在萬物網之前、之外的某處……而是在萬物的實質之中。同宇宙一樣進化。同宇宙的可學習部分一樣學習。同人類一樣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