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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是現在,不是在這個廣場上。

我思考著,最近幾個世紀是如何擺脫暴動的:要發起一場暴動,必須要有公共集會,而在我們這一時代,公共會議包括了通過全局或者其他數據網頻道的個人談心;人們遠隔千裏,甚至遠隔光年,僅僅是由通信電纜和超光線路連接,在這種情形下,很難創造暴徒的激情。

我正在想入非非,突然被震懾住了:人群的怒吼兀然平寂,一千張臉孔朝我轉來。

“……那裏是他們中的一個!”伯勞教會的聖人喊道,隨著他指向我,身上的紅袍閃耀著光芒,“一個霸主密封派系之人……一個詭計多端的罪人,把救贖在今日帶到我們頭上……就是他,以及像他這樣的人,想叫伯勞化身讓你們贖他的罪,而他自己和其他人,卻藏在秘密世界的安全之地,那是霸主頭頭們留下來為這一天準備的安全之地!”

我放下咖啡杯,咽下最後一口煎餅,盯著他們。那個男人說的話真是莫名其妙。但他怎麽知道我來自鯨心?他怎麽知道我和悅石接觸過?我再次看過去,手擋在眼前遮著耀眼的陽光,試圖不去看那些仰起朝我看來的臉孔,以及那些揮舞的拳頭。我注視著那個穿著紅袍的人的臉……

我的天,那是斯賓塞·雷諾茲,那個行為藝術家,上次在樹梢曾試圖主宰宴會談話的那個人。雷諾茲剃光了他的頭發,帽子下的卷發不見了,僅剩腦後一根伯勞教會的辮子,雖然那張臉現在被做作的憤怒和忠誠信徒的狂熱信仰所扭曲,但它仍舊黝黑,仍舊俊美。

“抓住他!”伯勞教會的煽動者雷諾茲喊道,手仍然指著我的方向。“抓住他,讓他贖罪,為我們家園的毀滅,為我們家庭的破裂,為我們世界的末日,贖罪!”

我朝身後瞥了一眼,心裏琢磨著,這華而不實的裝腔作勢之人肯定不是在說我。

但他的確是在說我。有足夠多的人變成了暴徒,在這大喊大叫的煽動政治家身邊的一波人朝我的方向湧來,拳頭揮舞,唾沫橫飛,那人潮將其他人推離了中心,然後我下面的這群邊緣人群也朝我的方向湧來,以免被後面的人踩死。

人潮變成了一群咆哮、高喊、尖叫的暴動分子;這時,這群人的智商加起來也比不上其中最普通的一個人。暴徒有激情,但沒有腦子。

我不打算繼續逗留在那裏,向他們好好解釋。人群分成兩路,沿著兩邊的樓梯向上沖來。我轉過身,拉了拉身後的木板門。門鎖著。

我猛踢猛踹,第三腳後,那門終於朝裏裂開。我跨進這條口子,差一點被身後的手抓住,然後我開始沿著大廳內黑暗的樓梯向上跑,裏面很古舊,有一股黴味。暴徒又喊又叫,我聽見噼噼啪啪的聲音,他們已經摧毀了我身後的那扇門。

三樓有一間房間,雖然這棟大樓看上去被遺棄了,但這房間住著人。門沒上鎖。我打開房門,聽見身下的樓梯中傳來腳步聲。

“請幫——”我剛開口,便停住了。黑暗的房間內有三個女人,長得有點相像,也許是同一家的三代女人。三個人都坐在腐爛的椅子中,穿著臟兮兮的破衣服,慘白的手臂大張,煞白的手指纏繞著看不見的球體;我看見纖細的金屬纜線纏繞在那名年紀最大的女人的白發中,連到布滿灰塵的桌面上的黑色平台。同樣的纜線纏繞在女兒和孫女的頭顱下。

嗑電一族。從那表情上看,已經處於上行厭食症的末級狀態了。肯定有人不時來此,給她們進行靜脈喂食,替她們更換臟衣服,但也許是因為戰爭的緣故,她們的監護人已經害怕地逃之夭夭了。

腳步聲在樓梯上回蕩。我關上門,又朝上跑了兩段樓梯。除了鎖著的門,就是荒廢的房間,一些板條暴露在風雨中,從上面滴漏下好多水,弄得滿地汙水坑。空空如也的閃回注射器散落在那兒,就像軟飲球管。這不是一個精品社區,我想。

那群人離我還有十步遠時,我來到了屋頂上。這群暴徒在與他們的宗教老師失散後,那無腦子的激情也隨之丟失了,但是在樓梯那黑暗幽閉的疆界內,激情失而復返。他們也許忘了追我的理由,但是即便這樣,被他們抓住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的。

我把身後那腐朽的門猛地關上,打算找找什麽鎖,找找什麽東西來封住這條通道。任何可用的東西。可沒有鎖。沒有任何東西大到能把門口封住。狂亂的腳步聲在最後一段樓梯上回蕩。

我朝屋頂上左右四顧:縮微上行碟形衛星天線,長得就像是反轉的銹蝕傘菌;一條臭水溝,看上去似乎被遺忘了好多年;十幾只鴿子腐爛的屍體,還有一艘古老的桅輕觀景車。

在首批暴徒沖出門口前,我已經跑到了電磁車旁。這東西老得都能進博物館了。汙垢和鴿糞幾乎遮掩了擋風玻璃。有人把原始的反重力輪拆掉了,然後裝上了便宜黑市貨,完全不能通過安檢。有機玻璃材質的天窗後側被熔化,變黑了,似乎有誰把它當作了激光武器的靶子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