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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開。”我說。

我走出了花園,穿過政府大樓的主廳——現在那裏所有的檢查點和安全守衛都到齊了——穿越了鹿苑那風景如畫的土地,走了出去。

碼頭區很安靜,我從未見過特提斯河如此平靜。“發生什麽事了?”我問碼頭上的一名安全人員。

守衛接入我的通信志,確認了我的可執行超馳信號和首席執行官的授權證,但是仍沒急著回答我。“通往鯨心的傳送門被關閉了,”他懶散地說道,“河流繞開了。”

“繞開?你是說特提斯河不再流經鯨逖中心了?”

“對。”一條小艇向我們開來,他把護目鏡翻下來,確認了裏面的兩個安全人員,又把它拉了上去。

“我能從那兒出去嗎?”我指著河上遊顯示出灰色不透明幕簾的高高傳送門。

守衛聳聳肩。“可以。但是你不允許從那裏返回。”

“不打緊。我能乘那條小船嗎?”

守衛對著珠狀麥克風低聲細語了一番,然後點點頭。“去吧。”

我小心翼翼地踏進那條小船,坐在船尾的座位上,緊緊抓著船舷上沿,直到那搖晃停息下來。我按了一下動力觸顯,說道:“開動。”

電力噴氣引擎嗡嗡作響,小氣艇發動了,前端探進河裏,我朝上遊指去。

這輩子我從沒聽說特提斯河被警戒隔離過,但是現在遠距傳輸器的幕簾明顯是單向且半透明的隔膜。小船嗡嗡地駛了進去,我甩甩肩,擺脫掉刺痛感,環顧左右。

我身處復興之矢那巨大的運河城市之一——也許是阿德蒙,也許是帕莫洛。這裏的特提斯河是一條主道,有許多附屬的支流。平常,這河上唯一的交通工具是外道的觀光貢多拉(一種狹長的輕型平底船)以及中道的富人遊艇和“無所不達”。今天這是一座精神病院。

大大小小、五花八門的船只阻塞在中道,兩個方向的都有。船屋上高高壘著家當,而小艇載著沉重的貨物,看上去最小的浪花或者波動都會把它們掀翻。來自青島-西雙版納的成百上千裝飾得富麗堂皇的中式帆船,同來自富士星的身價百萬的公寓遊艇爭奪著水道。我猜這些住宅船中有些從未離開過它們的停泊處。在這木頭、塑鋼和有機玻璃的暴亂之中,“無所不達”仿佛銀蛋一般自由穿梭,它們的密封場設置在全反射狀態。

我詢問了數據網:復興之矢處於第二波攻擊之列,離入侵還有一百零七小時。我覺得很奇怪,富士星的難民怎麽也擠在這些水道裏,那個世界離斧子砍下來還有二百多個小時呢。然後我意識到,雖然鯨心從水道裏移去了,但特特斯河仍然流經原先的那些世界。來自富士星的難民其實是從青島來的,那裏離驅逐者入侵還有三十三小時,他們穿越了還剩一百四十七小時的天津四丙,穿越了復興之矢,想去吝嗇星或者草地世界,兩者此時都沒遭受多大威脅。我搖搖頭,找到了一條相對來說比較健全的支道,我在那兒望著這瘋狂的一切,我心裏琢磨著,當局什麽時候會變更河道,讓所有受威脅的世界直接流到避難所去呢。

他們能這麽做嗎?我心裏琢磨著。特提斯河是技術內核安置的,是在霸主五百年華誕送給它的禮物。不過,當然,悅石或者誰肯定想過叫內核幫忙撤離民眾。有嗎?我琢磨著。內核會幫忙嗎?我知道悅石相信內核中有股力量下定決心要消滅人類——這次戰爭是她毫無余地的選擇。如果反人類的內核力量想要執行它們的計劃,這是多簡單的方法啊——它們僅需拒絕撤離這數十億被驅逐者威脅的人類!

我一直在笑,不管如何獰笑,但是當我意識到技術內核維系並控制著遠距傳輸器的網絡,我也得依靠它們來逃離這些受威脅之地時,我的笑容褪去了。

我把遊艇停泊在一條巖石階梯的底部,這條階梯從上往下延伸到令人作嘔的河水裏。我注意到最低的巖石上生著綠色的苔蘚。巖石階梯本身——很可能來自舊地,因為有些古典城市是在天大之誤後不久通過遠距傳輸器運來的——長年累月被磨損了,我能在上面看到如同漂亮窗飾的裂紋,連接著一些發泡的斑點,看上去就像是世界網的示意圖。

天氣很暖,空氣非常沉悶。復興之矢的太陽低掛在山形塔樓上。光線太紅太亮,我簡直無法睜眼。即使在這兒,沿著仿若小巷的路走了一百多米,特提斯那邊的聲音依舊震耳欲聾。鴿子躁動不安地在黑墻和高懸的屋檐下盤旋紛飛。

我能做什麽?隨著世界耷拉著腦袋朝毀滅走去,每個人似乎都在幹著什麽,而我所能做的,僅僅是漫無目的地遊蕩。

那是你的工作。你是名觀察者。

我揉揉雙眼。誰說詩人必須是觀察者?我想起李白和吳僑之,他們率領他們的軍隊穿越中國,在他們的士兵睡著的時候,寫下了歷史上最讓人感傷的詩文。嗯,至少馬丁·塞利納斯走過了漫長多事的一生,即便那一半的人生是猥褻的,而另一半被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