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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勞科斯神父坐在他很久以前親手制作的搖椅上,前後搖著,身後是簡易搭建的壁爐,燃料球在裏面燃燒。金色的余燼投射出長長的陰影,自穿過遠距傳送門以來,我們就再沒感受過如此的溫暖。“忒亞是地質學家和古生物學家。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他在中國——我的朋友們,這是舊地的一個國家——他在那兒形成了一套理論,認為進化是一個未完成的過程,但也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過程。他認為,宇宙是上帝的一個計劃,要把進化的耶穌、人格、宇宙三者化為一個有意識的實體。忒亞·德·夏丹認為,進化的每一步都將充滿希望的標志,甚至就連大滅絕也是歡樂的源泉,他用到的詞是,當人類成為宇宙的中心,‘宇宙創世階段’便開始了,當人類的意識進一步進化,便是‘心理創世階段’,智人進化成真正的人類,是‘人化’和‘超人化’兩個階段。”

“打擾一下,神父,”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在這冰凍的城市和冰凍的大氣下,周遭環繞著幻靈殺手和寒冷,我隱隱意識到,討論這些抽象的理論是多麽不合時宜,“忒亞認為人類可以進化成神,但這難道不是他的異端邪說嗎?”

盲神父搖搖頭,表情依然很愉快。“我的孩子,在忒亞的一生中,他從未因異端而受懲戒。一九六二年,神聖法庭——我向你保證,那和今日的神聖法庭可是大相徑庭——下達了一則訓誥……”

“一則什麽?”伊妮婭坐在靠近爐火的地毯上,問道。

“一則訓誥,就是警告,呼籲人們不要不加批判地接受他的思想。”格勞科斯神父說,“忒亞沒有說人類會成為上帝……他只是說,整個有意識的宇宙,都不過是大進化的一部分,目標是在終結之日——他將之稱作歐米伽點——所有的創造物,包括人類,都將與神共生共存。”

“忒亞說的進化,是否也包括技術內核?”伊妮婭抱著雙膝,輕聲問道。

盲神父停下了搖椅,手指捋著胡須。“親愛的,好幾個世紀以來,忒亞派學者都在為這一點爭論不休。我不是學者,但我肯定,在他的這一樂觀論中,肯定包含了內核。”

“但它們是從機器演化而來的。”貝提克說,“它們關於終極智能的觀念,肯定與基督教的完全不同——一個冷漠、不帶感情的神,擁有強大的預言能力,能夠理解所有的變數。”

格勞科斯神父頻頻點頭。“但他們認為,我的孩子,他們早期具有自我意識的祖先,是依照活體DNA設計的——”

“依照DNA設計,目的是用於計算。”我說道。當談到靈魂的時候,這些內核機器竟然也得到了不被妄下論斷的權利,這一想法真是讓我大吃一驚。

“那麽,孩子,我問你,在頭幾千萬年裏,我們的DNA又是為了什麽而存在呢?吃飯?殺戮?繁殖?人類的鴻蒙開初,比起大流亡前那些矽基和DNA基人工智能來說,不也是一樣卑賤?依照忒亞的觀點,是上帝所創造的‘意識’,作為領會祂意願的一種方式,加快了宇宙自我意識的發展。”

“技術內核想利用人類,作為終極智能計劃的一部分,”我說,“之後摧毀我們。”

“但它沒有。”格勞科斯神父說。

“那也不是出於內核方面的原因。”我說。

“自從進化出人類——人類也一直在不停進化,”老神父繼續道,“但那也不是出於它的祖先或者自己的原因。進化產生了智人。智人,又經歷了漫長而痛苦的進程,進化成了人類。”

“移情。”伊妮婭輕聲說。

盲眼的格勞科斯神父轉過頭,瞎眼望著她。“完全正確,親愛的,但我們並不是人類唯一的化身。一旦我們的計算機器產生了自我意識,它們也就成了設計的一部分。它們也許會反抗。為了它們自身的復雜目的,它們或許會試圖掙脫這一設計,可宇宙不會停止它的編排。”

“聽你的話,就好像宇宙和它的進程是台機器。”我說,“有著既定程序,無法停止,無可避免。”

老人緩緩地搖著頭。“不,不……從不是機器,也從不無可避免。假如基督要向我們昭示什麽,那麽他會跟我們說,沒有什麽東西是不可避免的。結果無人知曉。究竟是選擇光明,還是黑暗,都在我們自己——我們人類,還有所有具備意識的實體手裏。”

“但忒亞認為意識和移情會勝利,是吧?”伊妮婭說。

格勞科斯神父瘦骨嶙峋的手朝身後的書架揮了揮。“架子上應該有本書……在第三層……三十多年前,我最後一次看到它的時候,裏邊夾著一張藍色書簽。看到了嗎?”

“《忒亞·德·夏丹的日記、筆記、書信集》?”伊妮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