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晚宴過後的第二日清晨,我們再一次來到飛船中。更準確地說,是我和機器人貝提克再一次來到飛船中,走的是一條捷徑——連接兩座塔樓的一條地道;馬丁·塞利納斯則以全息像的形式出現。詩人老頭讓飛船電腦的發射器將他表現得非常年輕,看上去真是怪異,不過依舊是個古老的色帝,雙足站立,長發披散在腦袋上,耳朵是尖的。我注視著詩人,他穿著栗色的鬥篷、長袖上衣、蓬蓬褲,頭戴松軟的貝雷帽,心裏意識到,要是那些衣服正當流行的時候,他該是個怎樣的紈絝子弟啊。眼前的馬丁·塞利納斯,肯定是三個世紀前作為朝聖者回到海伯利安時的樣子。

“你是不是打算像他媽的鄉巴佬一樣一直盯著我?”全息像說道,“還是打算搞定他媽的這趟觀光遊,早點幹我們的正事?”老詩人或許還沒從昨夜的宿醉中醒過來,又或者是恢復了足夠的元氣,心情變得比以往更加糟糕了。

“帶路。”我說。

從隧道中出來,我們乘飛船的升降機來到最底層的密封艙。貝提克和詩人的全息像領著我朝上攀爬:途經引擎艙,裏面全是些看不出用途的設備,密密麻麻的管道和纜線;然後是冰凍沉眠艙——四張冰凍沉眠的睡床分別擺在各自的冰冷艙室中(我發現有一張睡床不見了,應該是馬丁·塞利納斯搬掉的);接著是前天我剛走過的那條氣密走廊——“木”墻其實是一排排儲藏櫃,裏面裝著諸如宇航服、全地形車、空行車之類的玩意兒,甚至還有些古老的武器;再往上是起居艙,就是那台施坦威和全息井的所在地;然後再次攀上螺旋形的階梯,來到貝提克稱為“導航艙”的地方——那裏倒真的有個小房間,裏面都是些電子導航儀表。但引起我注意的是那間藏書室,一架子一架子的書擺在裏面,真正的書,印刷書。飛船的艙壁旁和窗戶邊,還擺著幾張睡床和坐臥兩用的長椅;再次沿階梯攀登,最後,我們來到了飛船頂部,那是一個圓形的臥室,僅有一張床擺在中部。

“領事以前喜歡在這兒邊聽音樂邊欣賞外面的疾風驟雨,”馬丁·塞利納斯說道,“飛船?”

環形房間的拱狀艙壁突然變得透明,頭頂的飛船船首也起了同樣的變化。外面,唯有塔樓內部的漆黑巖石將我們包圍,但是高高的頂上,從這筒倉的腐朽屋頂中透進一縷光線,灑落而下。接著,輕柔的音樂突然充溢整個房間。那是首鋼琴曲,沒有伴奏,悅耳的曲調非常古老,縈繞於懷。

“捷奇維科?”我猜測道。

老詩人輕蔑地哼了一聲。“拉赫馬尼諾夫,”在昏暗的光線下,色帝的面容似乎突然變得穩重了,“你能猜到是誰在彈嗎?”

我側耳聆聽,彈鋼琴的人技藝非常嫻熟,但我想不出是誰在彈。

“是領事。”貝提克說。機器人的聲音非常輕。

馬丁·塞利納斯咕噥了一聲。“飛船……恢復原樣。”艙壁凝固了。老詩人的全息像從艙壁邊消失,又在螺旋階梯旁閃現。他一直在這麽幹,效果令人驚惶不安。“好啦,要是這趟該死的觀光遊結束了,就到下面的起居艙去吧,我們來琢磨琢磨該如何智鬥聖神教會。”

地圖是老式的那種——是用鋼筆在紙上描繪的——鋪展在閃亮的大鋼琴上。天鷹在鍵盤上展開羽翼,大馬的馬頭作為一幅單獨的地圖蜷縮在頂上。馬丁·塞利納斯的全息像那強健有力的雙腿邁出大步,來到鋼琴前,手指戳向馬眼的所在地。“這兒,”他說,“還有這兒。”毫無重量感的手指點在紙張上,沒發出任何聲音,“教皇那些狗娘養的軍隊從這裏的時間要塞——”輕飄飄的手指戳了戳籠頭山脈最東部、馬眼下的一個點,“一直到馬頭。他們在哀王比利受詛咒的城市裏有飛行器,就是這兒——”手指無聲地捶向光陰冢山谷西北面幾公裏外的一個點,“而在山谷中,集結著大量的瑞士衛兵。”

我盯著地圖。兩個多世紀來,除了被遺棄的詩人之城和光陰冢山谷,大馬東部四分之一的區域一直都是空蕩蕩的沙漠,除了聖神軍隊,無人能涉足其中。“你怎麽知道那裏有瑞士衛兵?”我問。

色帝彎起眉梢。“我有情報來源。”他說。

“你的情報來源有沒有跟你提起他們的數量單位和裝備情況?”

全息像發出什麽聲音,聽上去像是老頭打算朝地毯吐口水。“你不必知道具體的數量單位,”他厲聲叫道,“伊妮婭明天會從獅身人面像中出來,你只要知道你和她之間有三萬士兵就夠了。其中有三千瑞士衛兵。現在,你打算怎麽闖過他們這一關?”

我想要放聲狂笑。即便海伯利安全部地方軍加起來,再算上太空支援部隊,我也吃不準他們是否能“闖過”六七名瑞士士兵把守的關卡,瑞士士兵的武器、訓練、防禦系統都極為出色。但我沒笑,而是再次研究起地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