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對於唾手可得的東西。我們往往並不放在心上……如果最值得珍惜的自由都受到忽視。那豈非咄咄怪事。

——托馬斯·佩恩

亨德裏克被趕出營地的那個晚上,我的情緒達到了我在考利營的最低點。我失眠了——你必須親身經歷過新兵訓練營才能理解,一個新兵的情緒要降到多低才會睡不著。我一整天都沒有做過真正的訓練,所以我身體上並不是很累。我的肩膀依然很疼,盡管上司認為我可以參加正式訓練了。我的腦子裏還裝著母親的信。

另外,每次閉上眼睛,我都能聽到“啪”的一聲,看到泰德癱在鞭刑台上。

我並不為失去臂章煩惱。那已經沒什麽了,因為我準備退伍了,我決定了。如果現在不是午夜,手頭沒有紙筆,我會立刻開始的。

泰德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一個持續了半秒鐘的錯誤。只不過是個小錯而已。一方面他恨這個單位(誰會喜歡它),另一方面他卻想完成服役期並取得公民權。他十分想步入政界,經常談起拿到公民權後他要幹些什麽。“我會讓這個世界有所改變的,等著瞧吧。”

但是,他永遠不可能再進入政府部門了。就在那一刻,他已經遠離了他的夢想,他完蛋了。

這種事能發生在他身上,當然也可能發生在我身上。設想一下我出了事?明天或是後天?甚至不允許自動退伍……而是被趕了出來,帶著滿背的鞭紋。

現在應該承認我錯了,我的父親是對的。現在就該遞上那張紙,逃回家去,告訴父親我準備好了去哈佛,然後做生意,如果他仍然同意我這麽做的話。應該去見茲穆中士了,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告訴他我已經受夠了。但現在不行,因為你不能叫醒茲穆中士,除非你確信他能把你的事視為緊急狀況——相信我,你不能!不能對茲穆中士這麽幹。

茲穆中士——他給我造成的困惑和亨德裏克事件一樣多。軍事法庭結束之後,泰德被帶走了,他留了下來,對弗蘭克上尉道:“我能和營長談幾句嗎,長官?”

“當然。我正打算讓你留下談一會兒呢。坐下。”

茲穆瞟了我一眼,上尉也看著我。用不著等他們命令我出去,我離開了。外間辦公室沒什麽人,只有一兩個平民職員。我不敢走到外面去,因為上尉可能叫我。我在一堆文件後面找了張椅子坐下來。

只要我的頭貼著隔板,就能聽到他們的談話聲。營部是個永久性建築,不是帳篷,裏面有通訊設備和記錄儀器。但它是個“最低野外標準建築”,一座小房子。隔板起不了什麽作用。我懷疑平民可能聽不到什麽,他們耳朵上都戴著轉錄耳機,彎腰對著打字機。再說,即使他們聽到了也沒什麽。我不是有意偷聽的。嗯,好吧,或許我是有意的。

茲穆說:“長官,我請求調到戰鬥部隊去。”

弗蘭克答道:“我聽不見,查理。我的耳鳴又發作了。”

茲穆:“我是認真的,長官。這裏的任務不適合我。”

弗蘭克暴躁地說:“少跟我抱怨你的問題,中士。至少等到我們都沒有任務在身的時候。你到底想說什麽?”

茲穆倔強地說:“上尉,那孩子不該挨十鞭子。”

弗蘭克回答道:“當然不該。你知道是誰弄糟了——我也知道。”

“是的,長官,我知道。”

“是嗎?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在這個階段,這些孩子是兇猛的野獸。你知道什麽時候背對他們是安全的,什麽時候不是。你知道條例9080的內容——你永遠不應該給他們機會來違反這項條令。當然有些人會嘗試違反——如果連這點攻擊性都沒有,還算什麽機動步兵,只不過是一幫穿軍裝的小綿羊。他們吃飯的時候,睡覺時,行軍路上就地休息時,或是上課時,背對他們是安全的。

但是把他們拉到野外搞實戰演習,或是進行任何使他們緊張,腎上腺素上升到極點的事時,他們就像可惡的雷汞一樣易爆。你知道這一點,你們那些教官都知道。你受過訓練——訓練你注意到這一點,訓練過在這種事發生之前就把它撲滅。給我解釋解釋,為什麽一個沒有經驗的新兵能在你的臉上打出這麽一大塊疤?他應該永遠不可能擊中你,一看出他想幹什麽就應該把他打昏。為什麽你沒有這麽幹?你的反應慢了嗎?“

“我不知道。”茲穆慢吞吞回答道,“我想可能是吧。”

“嗯,如果是真的,戰鬥部隊是你最不應該去的地方。但這不是真的。要不然,你和我三天前的格鬥練習就不是真的。到底發生了什麽?”

茲穆回答得很緩慢。“我想我把他看成了一個安全分子。”

“沒有安全分子。”

“是的,長官。但是他是這麽渴望、這麽頑強地要服完役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