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第3/8頁)

「您還能記起一些他說的別的話嗎?」

「什麽?這麽多年以後?當然記不得。好吧,也許還有一些。他曾經帶我到小鎮南邊教我射擊。那時我可能只有十歲,他有……嗯,我不記得了;對我來說,他看上去總是比上帝還要老九十歲[3]。他釘好一個靶子,先自己開了一槍,向我演示怎麽才能擊中靶子上的黑圈。然後他遞給我一支來復槍,那種點二二小口徑單發槍,威力一般,不過對付釘好的靶子和罐頭盒已經足夠了。『好了,已經上好膛了;像我那樣射擊。手要穩,放松,然後開火。』我這樣做了,但我只聽到哢嗒一聲,槍裏並沒有射出子彈。

「我跟他說了,然後準備打開槍的後膛。他打開我的手,用另一只手從我手裏奪走了槍,還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腦袋。『卡殼的事,我是怎麽跟你說的,伍迪?你想一輩子只有一只眼睛嗎?要不然,你只是想殺死你自己?如果是後者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幾種更好的方法。』

「然後他說,『現在認真看著點。』然後他打開槍膛。裏面是空的。我說:『可是,外公,你告訴我槍已經上膛了。』媽的!艾拉,我親眼看到他給槍上膛的——我以為我看見了。

「『我是這麽說的,伍迪,』他說,『可我撒了個謊。我做了那些動作,卻把彈夾藏在手掌裏了。現在想想,關於上了膛的槍,我都告訴你什麽了?認真想想,準確回答……否則你又要逼我好好敲敲你的腦瓜了,讓你的腦袋清醒清醒,工作得更好一些。』

「我很快地想了想,給出了正確的回答。外公的手是很重的。『槍上沒上膛的事,永遠不要相信其他人的話。』

「『正確,』他說,『永遠別忘了這句話,而且要照著做!否則你不會活得很久。』[4]

「艾拉,我一輩子都牢記這句話——火器時代結束後,我把這句話應用到其他類似的情況下。這句話好幾次救了我的命。

「接著他讓我自己裝上子彈,然後說:『伍迪,我要和你打賭,賭注是半個美元——你有沒有半個美元?』我本來有很多錢的,可我和他賭過幾次,於是只剩下二十五美分了。『好吧,』他說,『就賭二十五美分吧;打賭時我從不讓人賒賬。我賭二十五美分你打不中那個靶子,更不用說靶子上的黑圈了。』

「之後他拿走了我的二十五美分,接著向我說明了我剛才的射擊動作中存在的問題。等他準備休息的時候,我已經學會熟練使用這支槍了。我想和他再賭一次。可他笑話我,說我應該感謝他這堂課這麽便宜。請把鹽遞給我。」

維薩羅把鹽遞給了他,「拉撒路,如果我能找到什麽辦法,讓你好好回憶回憶您的外祖父,或是其他任何事情,我敢肯定我們能從您學到的無數東西中獲益。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經驗——無論您願不願意把它們叫做智慧。在過去的十分鐘裏,您講述了好幾個基本原理,或者說處世規則,您願意怎麽叫就怎麽叫吧——盡管您並不是有意要講給我聽的。」

「比如?」

「哦,比如,絕大多數人只是通過自己的經歷來學習——」

「正確,甚至可以說絕大多數人連自己的經歷都不學,艾拉。永遠不要低估人類的愚蠢。」

「還有,關於說謊的藝術您也談了不少,是三點吧,您提到一個謊言永遠不要太復雜。您還提到信仰阻礙學習,以及,應對某件事的第一步是要了解它。」

「我沒那麽說——嗯,也可能是這麽說的。」

「我概括了您講的話。您還說永遠不要和大趨勢對抗——我這樣總結這句話的意思:永遠不要一廂情願,或者『正視現實,而後采取相應的行動』。但是我很喜歡您的表達方式;您說得更有趣。還有那句『永遠別忘了切牌』。我已經很多年沒玩過紙牌了,但我覺得這句話是說明:在事件結果呈隨機分布的情況下,永遠不要忽視任何一個可以使自己獲勝機會最大化的手段。」

「哈。如果是我的外祖父,他會說,『少來這套漂亮話,小子。』」

「那好吧,我們就用他的原話:『永遠別忘了切牌——失敗時要微笑。』這些話是經過您的加工之後再安在他頭上的嗎?」

「哦,那是他的原話。唔,我想是他的原話。該死的,艾拉,經過這麽長時間以後,真正的記憶和對於真正記憶的記憶的記憶的記憶,這一切都混在一塊兒了,很難區分開來。回顧過去的時候常常會發生這種事:你對歷史作了一番重新編輯和整理,使它更容易被人接受——」

「又一條基本原理!」

「哎呀,得了吧。孩子,我不想回憶過去;回憶過去是年紀大的表現。嬰兒和小孩活在現在,就是『當前』。成熟的成年人活在未來。只有老人活在過去。發現自己用越來越多的時間回憶過去時,我意識到我已經活得太久了……我很少花時間考慮現在——而且根本不考慮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