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第2/8頁)

「當然,為什麽不?只要別提什麽影響胃口的事就行。你聽說過牧師對老處女說的話嗎?」拉撒路看了看身邊的醫士,「這個話題也許現在不合適。我覺得這個個兒矮一些的是位女士,而且可能懂一些英語。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我在說您的記錄並不完整。既然您已經決心要離開人世,為什麽不考慮把沒被記錄的那部分經歷告訴我和您其他的子孫後代呢?您只需要講就行了,把您見過做過的事告訴我們。對此加以仔細分析後,我們一定會受益良多。比如,2012年那次家族會議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會議記錄敘述得不夠清楚。」

「現在誰還關心那些,艾拉?參加會議的人都死了。我講的只是我自己的版本,其他人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就讓它自生自滅吧。而且,我告訴過你,我的記憶力出了問題。我用過安迪·利比的催眠技術——這些技術很不錯——還學了如何分級存儲那些不是每天都會用到的記憶。需要的時候,我可以用關鍵詞打開一個層級的記憶庫,就像計算機一樣。還有,我還洗過幾次腦,清除了一些無用的記憶,好為新信息騰出記憶空間。采取了這麽多措施,可效果還是不怎麽樣。我經常會忘記前天晚上看的書放在哪兒了,然後用整個上午的時間來找它,最後才想起那本書其實是一個世紀以前看的。為什麽你不能讓一個老人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不受打擾呢?」

「如果您真想這樣,只需要告訴我閉嘴就行,先生。但我希望您別這麽說。即使您的記憶已經不完整了,可您仍舊見證了很多我們這些小輩因為太年輕而沒有經歷的事情。噢,我並沒有要求您寫一部正式的、講述您所有經歷的自傳。但您可以回憶您願意談的任何事。比如,我們沒有任何有關您早期經歷的記錄。我——以及成千上萬的其他人——對於您記憶中的少年時代的任何事都非常感興趣。」

「那有什麽可回憶的?我的少年時代和其他男孩一樣——努力不讓家長發現我幹的勾當。」拉撒路擦了擦嘴,若有所思地說,「總體上講,我是成功的。有幾次我被抓住後挨了痛打,讓我下次做事時更加小心——我的嘴更嚴了,編造謊言時注意不要過於復雜。撒謊是一門精巧的藝術,艾拉,看樣子這門藝術快要失傳了。」

「真的?我沒有看到任何衰敗的跡象。」

「我是說作為一門精巧藝術的說謊方式。現在仍然有很多蠢笨的說謊者,有多少張嘴就有多少個說謊的人。你知道兩種最藝術的說謊方式是什麽嗎?」

「可能不知道,但我願意學習。只有兩種嗎?」

「據我所知只有兩種。單憑一副誠摯的面孔說謊是遠遠不夠的;任何一個臉皮夠厚不會臉紅的人都能做到。第一種藝術的說謊方式是說事實,但不是所有的事實。第二種方式也是要講事實,但是更困難一些:要精確地講出事實,而且還可能是全部事實……但卻要以一種令人生疑的方式講述,從而使你的聽眾確信你在說謊。

「我在十二或十三歲時懂得了這些,是從我的外祖父那兒學到的。我從他那兒學到了很多東西。他是一個吝嗇的老惡棍,從不去教堂,也不看醫生——他說醫生和教士其實根本不懂他們假裝在做的那些事。他八十五歲的時候還能咬動堅果,能伸直胳膊抓起一個七十磅重的鐵砧。大約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離開了家,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家族記錄上說,我離家幾年後,他在不列顛戰役的倫敦轟炸中死去了。」[1]

「我知道。當然,他也是我的祖先,我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艾拉·約翰遜。」[2]

「哦,對,他是叫這個名字。我只叫他『外公』。」

「拉撒路,這正是我想記錄下來的事。艾拉·約翰遜不僅是您的外祖父、長我很多輩的祖先,也是這裏或其他地方的很多人的祖先。除了您剛才告訴我的寥寥幾句話以外,對於他我們只知道一個名字、出生日期、死亡日期,再沒有別的了。您一下子讓他復活了,成了一個人,一個獨特的、多姿多彩的人。」

拉撒路沉吟著說:「我倒從來不覺得他『多姿多彩』。事實上,他是個討厭的老笨蛋。按那時的標準看,他對一個正在成長的孩子並沒有施加什麽『好的影響』。嗯,在我家住過的小鎮裏,傳過一個年輕女教師和他之間的什麽事,可以說是醜聞。我是說,在當時是『醜聞』。我想這可能就是我們搬家的原因。我一直沒搞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大人們從來不在我面前提起這件事。

「但我確實從他那裏學到了很多東西;比起我的父母來,他有更多的時間和我交談——或者說他用了更多的時間。有些話我到現在還記得。『永遠別忘了切牌,伍迪。』他這麽說,『即使切了牌,你仍然有輸的時候,但不會那麽頻繁,那麽多。還有,在你輸的時候,別忘了微笑。』諸如此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