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師養成記(第3/5頁)

“這鋼球只是一個道具,讓患者忘掉羈絆重重的現實回到自身靈魂的道具。如果你的技能爐火純青,即使什麽道具也不用,也能夠給人治病,就像梅爾梅斯一樣。”在患者離開之後,構菲對司空炬說,“人的內心願望往往要與現實世界發生沖突,願望得不到實現,就會在內心留下創傷。沮喪感可以通過意志克服,但是病源不消除,總有一天會反彈。一個人內心的願望越強烈,受到挫折時的反彈也就越強烈。這種反彈最終會侵入身體的神經系統,形成病因。這位患者的真正病因,是他在證券市場上輸得傾家蕩產。不僅僅是損失了財產,而是他追跌殺漲,高買低賣,被市場左一個耳光、右一個耳光扇得暈頭轉向,自己覺得顏面盡失。而且,家人的抱怨,也是他癱瘓的重要原因。在他破產之後,他太太抱著兒子離開了他。”

最初,司空炬覺得老頭子講得有些玄乎。不久後,他看到那個男人只是經過和構菲的十數次談話之後就站直了,終於對老頭子佩服得五體投地。而構菲不拘流派所限、博采眾家之長的治療思路,也影響了司空炬歸國後的執業風格。

構菲對催眠術的力挺,其實也源於精神分析學的理論原點——潛意識深藏於意識之後,是人類行為背後的內驅力。所謂釋夢、言說、分析口誤和筆誤等,無非是捕捉患者潛意識的工具。在構菲看來,在所有的工具中,催眠術是最直接的。催眠的要素是暗示,而暗示,則是經過巧妙偽裝的說服。說服,作用於人的意識,而暗示卻直接作用於人的潛意識。說服,徘徊在意識的正門,一定會被守門人攔住,仔細盤查;暗示,卻另辟蹊徑,從旁門進入人的大腦。

對於構菲的這套說辭,司空炬甚為信服。人的大腦是一個黑匣子,其運作方式難以為人真正了解,傳統的心理治療術皆是向其輸入信息,再根據反饋來進行研究。在各種各樣的反饋方式中,無疑,對催眠術暗示的運用是獨具效果的。但隨著學業的長進,司空炬也認識到其局限。無論是精神分析、行為主義、人本主義還是催眠術,都是采用間接的方式來了解患者——對於患者的反饋,不同的研究者會有不同的理解,難免“差之毫厘,謬以千裏”;而且,如果它根本不反饋又怎麽辦呢?

司空炬曾向構菲提出過一種新的構想:跟腦外科手術配合,把電極直接插在人腦的神經元上,通過記錄、分析人的腦電波來了解其內心世界。然而,就是這件事,直接導致了司空炬與構菲在學術道路上的分道揚鑣。本來,構菲是非常賞識司空炬的,認為他在心理學研究上特別有天賦,但司空炬的建議,卻把構菲徹底激怒了。他不能容忍用打開大腦這麽直接、粗暴的方式來對待精神分析這麽優雅的科學。

後來回想起構菲,司空炬眼前總會浮現出這樣的畫面——先是老頭子和善的笑容和鏡片後面睿智的眼神,突然之間就變成了因憤怒而散亂的銀發和歇斯底裏的咆哮:“人的腦袋有22塊骨頭,其中8塊大片骨頭嚴絲合縫地組成了一個橢圓形的球體來保護大腦。這麽精巧的結構,只有上帝才設計得出來,你竟然……”

記者們撈到了足夠的料之後,在結束采訪之前,總會提出那個最核心的問題:“對於即將到來的挑戰,你有信心嗎?”

“你說呢?”司空炬總是微笑著反問,“林那案件,你當然可以看作個例,看作偶然事件。我想說的是,偶然之後往往有必然。我畢業於巴黎笛卡爾大學,我的師祖是拉康,被稱作法國的‘弗洛伊德’。笛卡爾大學是歐洲精神分析學的發源地,它的心理學學院,至少在歐洲算得上Top One。我在那裏接受了最專業的心理學教育,拿到了臨床心理學與病理學的博士學位。學成之後,我回國執業,治愈過近千名心理患者,執行過數百次催眠,幾乎無一失手。所以,我想問你:你覺得我會輸嗎?”

成名之後,找司空炬的人多起來了,除了患者、記者,還有不少已在記憶裏塵封的舊友、舊同事。這些人帶著各式各樣的目的出現,其中,在國內醫學院讀本科時的同學陳亦然訴求最直接,他是來向司空炬討一個飯碗的。

司空炬從小縣城的中學畢業,剛考進醫學院時,對眼前嶄新的世界既好奇,又帶著幾分怯生生的畏懼,跟睡在他上鋪的陳亦然反差甚大。陳亦然算得上世家子,父母都是醫學院的教授,他從小就在醫學院的附屬幼兒園、小學和中學讀書,裏面都是熟人。讀本科時,好些老師都是他父母的同事或者學生,他也就直接稱他們為叔叔或者阿姨而不是老師。在這種情況下,陳亦然做起事來,比如組織活動、拉贊助什麽的,簡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說起話來,自然也是揮灑自如,有時也難免帶點目空一切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