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星的孩子

司空炬和格格的決戰在一個月後舉行。

蜀都市心理學會會長史長城應邀作為本次決戰的公證人。在史長城的監督下,雙方各自的100萬押金打到了心理學會的賬戶上。作為市心理學會的委員,司空炬跟史長城打過不少交道,對這個公證人倒是沒有異議的。只是,公證人是格格邀請的,這讓司空炬不由得感慨對手的人脈廣、能量大。

面對媒體,司空炬表現得漫不經心,卻在暗裏做了好些準備工作。他通過心理學界的朋友從史長城那裏打聽到,格格真名叫顏安格,還不到三十歲,是本地頗有實力的房地產公司中正地產董事長桑中平的第二任妻子。

心理治療技術層面的事,倒不用多操心,司空炬更關注自己的臨戰狀態。決戰前十天,他就閉門謝客,整天只做兩件事:吃好,睡好。他知道自己不能輸,數以百萬計的網民的情緒已被調動起來,何況還有那麽多家傳統媒體和新興互聯網媒體正虎視眈眈。他們正唯恐沒有新聞發生哩。

離約定的10:00還有五分鐘,司空炬駕著路虎攬勝運動版到達約定地點——顏安格的家,那是一個由兩米高墻圍起來的獨家院落,據說叫作流花溪。黑鐵門外,已等候著一大群記者,他們扛著攝像機,掛著照相機,捏著話筒和錄音筆——本地幾家主要的報紙和電視台都接到邀請,在向大眾報道的同時,也將作為此次對決的見證人。

從那群人中,司空炬一眼就看到了史長城那發亮的禿腦門,他旁邊還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這就是那位格格吧。司空炬帶著助手小青下了車,史長城帶著那女人迎上來,介紹道:“這位是顏安格。你們在微博上已經認識了。”

女人二十五六歲,穿條波希米亞式長裙,裙下大長腿的輪廓若隱若現。她化著很濃的煙熏妝,似要掩蓋那頗有些憔悴的臉色。卷曲的長頭發兩旁,掛著對由藍黃兩色小石頭串成的直徑五厘米的大耳環。“就叫我格格好了。”女人面帶微笑,伸出了右手,“司空博士,勞你大駕了。”

手倒挺軟的,親和力也還不錯,可惜是個對手。司空炬一邊走,一邊擋開伸過來的話筒。

黑鐵大門打開,碧綠如洗的草坪展現在眼前,一棟弗吉尼亞式小樓直立在草坪中央。小樓呈淡黃色,三層。只聽見有記者發出了驚嘆聲。司空炬沒理睬提問的記者,面無表情地跟著格格和史長城朝小樓走去。高墻之下,一條小河延伸進來,切過草坪,如在淺綠色的地毯上摳出了一條半透明的玉帶。河兩岸,是白的梨花和紅的桃花。一陣柔風吹過,花瓣掉落下來,再隨著水流漂到高墻之外。這就是眾人津津樂道的從天然河道分流出來的流花溪。

小樓左側十丈左右,有一棵頂著巨大冠蓋虬枝盤結的樹,覆蓋出數十平方米的陰涼來。格格邊走邊介紹說,這就是被佛教視作“神聖之樹”的菩提樹,她丈夫桑中平因為是虔誠的佛教徒,在府邸落成之時,特地從恒河流域熱帶原始叢林中移植來了這棵野生的阿摩洛迦樹——原產於印度的菩提樹。“菩提樹有很多變種,而野生菩提樹與變種的最大差別是,只有前者才會結出千眼菩提子。你看,就是我手上這種。”格格伸出手腕,露出一段白凈的手臂來,上面一串手珠,手珠的每一顆的底色都瑩白如玉,又生著眾多小斑點,像無數只眼睛一樣,“野生阿摩洛迦樹開花40年才能結果,果實又叫‘千手千眼菩提’,象征觀音菩薩的千手千眼,是制作佛教法器的上乘佳品。”

司空炬看到的這棵菩提,一人勉勉強強能夠合抱,氣根從樹枝下垂下,長入地裏,就如筆直的手臂。此時,陽光通過波狀的圓形樹冠透射下來,會讓人產生不知身處何時何地的虛幻感。他突然感覺到了一絲怯意,連忙深呼吸了兩口氣,穩了穩神,道:“這樣,我先介紹一下治療的手段。作為一個精神分析家,我跟醫院的心理醫生有共同點也有不同點。相同點是,我們都要解除來訪者心理上的困擾。不同的是,他們用藥,而我用談話的方式——用術語來說,叫‘言說’。簡單地說,你坐在那邊的一把椅子上,放松心情,展開自由聯想……”

格格嫣然一笑:“司空博士,我知道哩,我對你很了解。”

說話之間,眾人已經來到了小樓前。所有的記者以及司空炬的助手小青都被留在寬大的客廳裏,格格帶著史長城和司空炬上了二樓。一上樓,司空炬就看到墻上鑲嵌著一塊青黑色的大玻璃,玻璃高一米,寬約三米。“這塊玻璃是單向可視的,外面能看到裏面。”格格說,“你在裏面對患者進行治療,我和史會長在玻璃外面。”

玻璃外面……難道她不是患者?司空炬心裏一咯噔,轉頭向室內看去,卻看到柔和的光線中,擺著一張跟他分析室裏同款的弗洛伊德榻,窗簾也是相同的墨綠色。甚至,弗洛伊德榻上也擺著一張北極熊皮。唯一的差別,是榻旁那排鏤空成雲頭紋的屏風隔斷。在分析室裏,金屬材質的屏風漆成淡淡的米色,略帶信息時代的科技感;而這間屋子裏的屏風卻是小葉紫檀雕制的,沉靜又典雅。室內飄出來的音樂,竟然是安東尼奧·維瓦爾第小提琴協奏曲《四季》中的《秋》,而這種能激發患者大腦中α波讓人變得愉悅的巴洛克音樂,正是如炬精神分析所裏必備的樂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