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子陰之西

兩天後,公安局派駐特車廠的人員,包括“保護”池小曼的兩位女警,全部撤出了。對葛玉峰之死的調查走進了死胡同,那次仝寧約見許劍也沒能解開這個死結。葛的死亡肯定有貓膩,池小曼身上也有無法解釋的疑點,這幾點共識一直沒動搖。但隨著調查的深入,警方發現越來越難把疑兇的身份鎖在哪個人身上,比如:池小曼。

屍檢沒有發現問題。許劍想起,小曼曾懇請葛大姐不要解剖屍體,那時所有人都懷疑她的動機。但既然屍體沒問題,也許她確實是為死者考慮,想讓丈夫落個全屍?她為此甚至不怕加重警方對她的懷疑?

雖然有種種疑問,但按照“無罪推定”的原則,此案還是按自殺結案了。

葛大姐自然不能認可這樣的結果,又來廠裏哭鬧了兩次,還到公安局大門口跪地求願。但她提不出有力的理由,最多只是把池小曼的“偷漢”公開化了,弄得特車廠人人皆知。葛大姐在哭鬧中還說了一些過頭話:公安局長一定吃賄賂啦,辦案人員被那個狐狸精迷住啦。這些過頭話弄得原來同情她的人也煩了。她第二次來哭鬧時,廠保衛科強制性地把她勸走,並警告說:有什麽疑點盡可向公檢法反映,不能這樣毫無根據地胡鬧,再鬧的話,就要定你擾亂治安罪。

滿腔冤屈的葛大姐來許劍家,放聲大哭,她說公安局是草菅人命,不明不白地就結案了。她不會就此罷休,要到省裏、到北京去告狀。小三兒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她不知道,她這第二次來訪使許劍何等尷尬。雖然葛大姐還不知道他與小曼的奸情,但至少宋晴已經是知情人,許劍無法在妻子面前再擺出一身清白的樣子。所以,對她的哭訴,許劍只有哼哼唧唧地應付著,尷尬得無地自容。宋晴倒是一直在真誠地解勸,說:

“大姐你要相信公安局,他們不會草率對待命案,既然已經按自殺結案,肯定是有理由的。”

宋晴很給丈夫面子,沒把他的偷情捅出來,甚至沒在話語間敲打他。盡管這樣,他在兩個女人面前已經汗流浹背。葛大姐感覺到了許劍這次的應付暖昧,不滿地瞥他一眼,惱火地走了,從此再沒來過許劍家。

許劍想,她總有一天會聽說我與小曼的奸情,那時,這位性格剛烈行事偏激的大姐該會如何對待我?

因為種種耽擱,小葛的喪事在他死後二十天才舉行。喪事辦得相當隆重。廠領導對他的橫死很惋惜,工廠從此少了一個重量級的設計師。廠裏組織200多人參加了在火化場舉行的追悼會,焦副廠長代表廠長去了。池小曼沒去,按北陰的民俗,未亡人是不能參加葬禮的。多虧有這個民俗,工廠不用夾在其中作難了,因為葛大姐肯定參加追悼會,池小曼如果也參加,勢必引起沖突。葛大姐怎麽可能和一個害死愛弟的狐狸精並排站在親屬行列中呢。

許劍夫妻都參加了追悼會。水晶棺裏,曾經被解剖的那具身體做過整理,經過美容,看不出什麽不妥。死者膚色紅潤(當然是美容效果),就像在安祥地睡覺。哀樂低回,重濁的鳴炮聲捶著吊唁者的心房,葛大姐哭得死去活來。由於在追悼會前工會幹部的工作做得很細,很到位,在追悼會上葛大姐沒有說什麽不遜之言。然後,水晶棺被推到火化間,吊唁者戴的小白花一朵朵扔回到吊唁大廳門口的竹簍裏,小葛的身體變成高大煙囪的一縷輕煙。

許劍夫妻在和葛大姐等親屬們握手致哀時,眼淚都沒能憋住。出門時宋晴低聲自語道:死人堆裏扒出來的一條命啊,就這麽走了,連個兒女都沒留下。就在這個刹那,許劍突然想起小曼的那句話:我怕生個孩子像他。在吊唁大廳感傷的氣氛中,他不由對小曼產生一絲……不說是敵意,至少是譴責吧。

葬事後不久,池小曼恢復上班了。

於是許劍在下班的人群中又能看見那個背影,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說它陌生,是因為池小曼失去了往日跳蕩的活力,這種活力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但每個男人都能感受到它。現在,她的“精氣神兒”被一下子抽幹了,顯得僵硬呆板。許劍心中苦澀地想:一個女人的心境竟能如此地影響她的魅力啊。

人流中的小曼是條孤獨的魚兒,人們用復雜的眼光看著她,經過這件事,她在特車廠已經太出名了。經常有人指著她的背影竊竊私語:呶,這就是池小曼,有四個情夫,害得男人上了吊,是謀殺也說不定。池小曼不同旁人打招呼,只是默默走路。

許劍跟著池小曼走回家屬區,她在這段路中一直沒回頭,但似乎能看到背後。人流逐漸分散,消失在各個樓道中。快到她的宿舍樓時,只剩下許劍和她,她停下來,等許劍走近,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