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眾生相(第6/14頁)

婚禮的氣氛非常火爆,而他的厭惡和懼意也逐漸積累,沖破了臨界點。於是他突然宣布了那個決定。當然他知道,對於一位政治上很成熟的刑偵隊長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幼稚的決定,甚至可以說是荒唐。父母、妻子和局領導都會暗生疑竇,肯定有人認為他是在作秀。尤其是,這並不是根本的解決辦法,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不可能在縣裏住一輩子吧。

但盡管這樣,他還是這樣做了。沒有什麽能超過他對男女性事的恐懼,能躲一時就躲一時吧。

以後他從縣裏回來過幾次,都是匆匆來去,過家門而不入。局長不高興地打電話催他:小仝呀,縣裏的事忙完沒有?你是市局的刑偵隊長,要盡早回來主持全局呀。仝寧只好回來了,但直接把行李搬到了辦公室。

新婚妻子獨守了半個月的空房。這半個月她是如何熬過來的,就不用細說了。不管內心如何痛苦,她一直努力扮演大度的妻子,打電話問丈夫的安好,托人給他送去換洗衣服和小菜,托同行的同事照顧他的起居。這一天,她又打電話到新邑公安局問候丈夫,接電話的馬局長驚訝地說:

“仝隊長兩天前已經回去了呀。你還不知道?”

鄭孟麗的心突然沉落,恥辱、痛苦和恐懼齊齊襲來。那邊覺察到不正常,忙笑著說:

“小鄭你別生氣,這家夥就這個德性,工作狂,一定是剛回去又碰上一個急案,忙起來,連新婚妻子都忘了。不像話,我這就打電話罵他個狗東西,趕緊回家負荊請罪。”

她努力鎮靜自己,說:“老馬你別打電話,我沒事的,警察的妻子都是這個命,和他結婚前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放下電話,她再也止不住眼淚,一個人哭了很久。她幾次拿起電話,想對丈夫問罪,但最終沒有打,而是跑回娘家了。自打割腕事件以後,鄭母對女兒與仝寧的關系一向心存警覺,她熟知那是個地雷陣,不定哪天會響起一聲爆炸。但這次可能是“婚姻”所帶來的安全感,她未免放松了。她已經聽說女婿婚禮未完就到縣裏辦案,心想那是公事,沒放到心上去。現在眼睛紅腫的女兒突然回娘家,鄭母心中的警覺馬上給喚醒,連忙問:咋了?仝寧這次又咋了?鄭孟麗半掩半露地說,結婚至今,仝寧還沒與她同房。鄭母氣急敗壞地罵:

“傻閨女呀,你真是傻閨女,‘婚後不能同房’這種大事當天就該對媽說,你竟然等了半個月!仝寧一定是生理上有病!過去只想著他性格古怪,不對,一定是生理上有病!”她痛心疾首地說,“也怪我,全怪我,早知道他是個怪物,我咋這樣大意呀。”

鄭母當即去找仝寧的父母。至此,仝寧的性怪癖才正式浮出水面。仝寧的父母夠糊塗的,兒子在他們面前長到29歲,29年來他們竟然毫無覺察!甚至在那次割腕事件中,仝父也沒認識到事情的本質原因。這次他開始認真對待了。

仝父再次從省城回北陰,先是進行了一番詳盡的調查。這是老公安的強項了,他找齊了當年兒子手下的金童,像許劍、賈小剛、劉風旭,何明國,齊煥生、邱力、劇洪等。許劍不知道別人如何回答,反正他對這位當父親的是實話實說。最後他說:

“仝哥是個好人,他幹那些事是因為有病,身不由己的。我不怪他。”

那位當父親的很感激:“孩子,謝謝啦,難得你這麽寬容。”

盡管沒有直接來往,但許劍一直遠遠地關注著仝哥的情況。聽說他後來被父親帶到省城,找到一個性學權威治療,但具體情況不明。多少年後,許劍在網上無意中看到一篇論述同性戀的文章,他本是隨便瀏覽,但文章中列舉的鮮活細節一下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也喚醒了他少年的記憶。這篇文章的作者姓易,是許劍母校的教授,皮膚病權威。許劍上學時聽說過他的名字,但沒上過他的課。易教授在業余時間研究“少數派性取向”,包括同性戀、雙性戀、單姓戀、易性癖等,是這個領域的國內先行者之一。可能是過於先行的緣故,他的觀點在當時中國社會中顯得很異端,在國外學術界又顯得太陳舊,後來到底沒弄成氣候。易教授很有自知之明,在文章中自嘲:我是一個承上啟下的失敗者。

比如易教授認為:

一:同性戀是客觀存在,與民族文化傳統無關,所有民族和種族中都有大致一致的比例,約為3%-5%。中國的同性戀大致為4000萬左右,放到世界上儼然一個中等國家了。哺乳動物中也有同性戀,國際著名學者黑伯樂說,人類的同性戀不過是繼承了哺乳動物的傳統。

二:同性戀首先來自於先天異常,包括大腦結構和染色體異常(比如,男性染色體中發生SRY基因突變,或女性染色體中發生Wnt—4基因突變,都可能產生性倒錯)。其次與個人經歷密切相關,出生18-36個月這段時期最重要,但此後的青少年時期也不可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