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數學家(第5/9頁)

“您為何需要由我做這件事?政府官員自己就能做這些預測,不必假手中間人。”

“政府官員做來不會那麽有效。他們的確偶爾會發表這類的聲明,可是民眾不一定相信他們。”

“為何又會相信我呢?”

“你是個數學家,你會‘計算’未來,而不是……不是去直覺它──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

“可是我並沒有這個能力。”

“誰會知道呢?”克裏昂眯起眼睛望著他。

接下來是短暫的沉默。謝頓感到自己中計了。假如大帝直接對他下令,他敢拒絕嗎?若是拒絕,他也許就會遭到監禁或處決。當然不會沒有審判,可是面對一個專制的官僚體制,尤其是銀河帝國的皇帝指揮之下的極權官僚體制,想要獲得公平審判是難上加難。

最後,他終於答道:“這樣行不通。”

“為什麽?”

“假如要我做出一些含糊的一般性預測,必須等到我們這一代,甚至下一代死後多年才有可能實現,那麽也許可以蒙混過去。可是,這樣一來,民眾卻不會如何留意。對於一兩個世紀之後才會發生的重大事件,他們是不可能關心的。

“為了獲得成果,”謝頓繼續說,“我必須預測一些結果較為明確的事件,或是一些近在眼前的變故。只有這種預測才能獲得大眾的回應。不過遲早──也許不會遲只會早──其中一項預測並不會實現,而我的利用價值將立刻結束。這樣一來,您的聲望也可能隨之消失。更糟的是,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支持心理史學的發展,即使未來的數學能將它改良到接近實用的程度,它也不會再有大顯身手的機會了。”

克裏昂猛然坐下,對著謝頓皺起眉頭。“你們數學家能做的就是這件事嗎?堅持各種的不可能?”

謝頓拼了命以和緩的語調說:“是您,陛下,在堅持一些不可能的事。”

“你這個人,讓我來測驗你一下。假如我要你利用你的數學告訴我,是否有朝一日我會遇刺身亡,你會怎麽說?”

“即使將心理史學發揮到極致,這個數學體系仍然無法回答如此特定的問題。全世界的量子力學專家同心協力,也不可能預測單獨一個電子的蹤跡,而只能預測眾多電子的平均行為。”

“你比我更了解你自己的數學理論,就根據它做個合理的猜測吧。我是否有朝一日會遇刺?”

謝頓柔聲答道:“陛下,您這是對我設下圈套。幹脆告訴我您想要聽什麽答案,我好直接說出來,否則就請授權給我,讓我自由回答而不至招罪。”

“你盡管說吧。”

“您以榮譽擔保?”

“你要我立下字據嗎?”克裏昂語帶譏諷。

“有您口頭的榮譽擔保就夠了。”謝頓的心往下沉,因為他不確定會有什麽結果。

“我以榮譽擔保。”

“那麽我可以告訴您,在過去四個世紀中,幾乎有一半的皇帝遇刺身亡,根據這一點,我推斷您遇刺的機會約略是二分之一。”

“任何傻瓜都能說出這個答案。”克裏昂以輕蔑的口吻說,“根本不需要數學家。”

“可是我跟您說過好幾次了,我的數學理論對實際問題毫無用處。”

“難道你就不能假設,我從那些不幸的先帝身上學到教訓了?”

謝頓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道:“不能的,陛下。歷史在在顯示,我們無法從歷史中學到任何教訓。舉例而言,您準許我在這裏單獨覲見,萬一我有心行刺呢?這當然不是事實,陛下。”他趕緊補充一句。

克裏昂冷冷一笑。“你這個人,你沒有考慮到我們的科技多麽完善──或說多麽先進。我們研究過你的背景,以及你的完整履歷。在你抵達後,你就接受了掃描,你的面容和聲紋都經過分析。我們知道你詳盡的情緒狀態,幾乎可以說知道你的思想。對你的忠貞若有絲毫懷疑,就絕不會允許你接近我。事實上,是你根本活不到現在。”

謝頓感到一陣暈眩,不過他繼續說:“即使沒有那麽先進的科技,外人也總是難以接近任何一位皇帝。然而,幾乎每次行刺都源自宮廷政變。對皇帝構成最大威脅的,就是最接近皇帝的人。想要趨吉避兇,細查外人其實無濟於事。至於您自己的官員、您自己的禁衛軍、您自己的親信,您總不能以對待我的方式對待他們。”

克裏昂說:“這點我也知道,至少和你一樣清楚。我的回答是,我對身邊每個人都很好,讓他們沒有怨恨我的理由。”

“愚蠢……”說到這裏謝頓突然住口,顯得十分狼狽。

“繼續,”克裏昂怒沖沖地說,“我已經準許你自由發表意見。我如何愚蠢?”

“啟稟陛下,我說溜了嘴。我原本想說的是‘無關’,這和您如何對待親信根本無關。您一定會疑神疑鬼,否則就不符合人性。一個不經意的字眼──例如我剛才的表現,或是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一個可疑的表情,都必定會令您提高警覺,並收回一點信任。而任何猜疑都將造成惡性循環——那位親信感覺得到,他會惱恨您的疑心,並會改變他的言行舉止,盡可能避免讓您再度起疑;您則會察覺這個變化,因而疑心越來越重,到頭來不是他被處決,就是您遇刺身亡。過去四個世紀的好多位皇帝,都無法避免這樣的過程。帝國事務變得越來越難處理,這只是征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