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先知 3

保羅撫摸著從她前額蒸餾服子裏露出來的產子頭巾。“為什麽不談營地的事?”

“我已經說過了。沒了男人,我們的營地變得非常寂寞,只是個幹活的地方。我們天天在工廠或陶器作坊裏幹活兒。要制造武器;要去埋預測天氣的沙杆;要采集香料當賄金;要在沙丘上植草,讓植物生長,固定沙丘;要織布,編毯子;要給電池充電;還要訓練孩子們,好保證部落的力量永不枯竭。”

“這麽說來,營地裏就沒有令人高興的事了?”

“孩子們很高興。我們只是料理部落的各種日常事務,好在食物足夠。有時,我們中間的某個人還可以到北方來,和她的男人在一起。生活還是要繼續。”

“我妹妹厄莉婭,大家還是無法接受她嗎?”

契尼在漸明的曙光中轉身向著他,目光如炬。

“這件事以後再談,親愛的。”

“現在就談。”

“你應該保存體力,應付今天的考驗。”她說。

他看出他已觸到某個敏感的問題,聽出她有退縮之意。“如果不搞明白,我會更加煩惱。”他說。

她點了點頭,說道:“還是有些……誤解,因為厄莉婭行事古怪。女人們感到害怕,因為這孩子比嬰兒大不了多少,可她說的事……只有成年人才知道。厄莉婭在你母親肚子中……就發生了變化,這讓她變得不同,但她們不明白。”

“有麻煩嗎?”他一邊問,一邊心想:我已經看到過許多厄莉婭遇到麻煩的幻象了。

契尼望著地平線上的一縷曙光。“有些女人合夥告到了聖母那裏,要求她驅除附在她女兒身上的惡魔。她們引用經文說:‘不能容忍一個女巫生活在我們中間。’”

“我母親怎麽說?”

“她引用了一段律法,把那群女人打發了。她還說:‘如果厄莉婭引起了麻煩,那是大人的過錯,因為她沒能預見並阻止這麻煩的形成。’她竭力向大家解釋,當日的變化如何影響到了腹中的厄莉婭。但女人們還是很生氣,因為她們一直以來都被這件事困擾著。最後,她們嘟嘟囔囔地離開了。”

厄莉婭會惹出大麻煩,他想。

一股夾雜著細沙的風吹打著他暴露在面罩外的臉,帶來陣陣香料菌的香氣。“埃爾·塞亞,帶來清晨的沙雨。”他說。

他望著遠方灰茫茫的沙漠風光,望著那片毫無憐憫之心的死亡之地,望著漫無邊際的漫漫黃沙。一道幹澀的閃電劃破黑暗,閃過南方的天際。這是個征兆,表明一場風暴正在那裏積聚電勢。隆隆的滾雷聲過了許久才隱約傳來。

“裝點大地的雷聲。”契尼說。

更多人從帳篷裏鉆出來忙碌開來。衛兵們紛紛從兩邊朝他們走來。無需任何命令,一切都遵循古法,準備工作在平靜中順利展開。

“盡量少發命令,”他父親曾告訴過他……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旦你對某件事下達過什麽指令,你就不得不總是針對同一類事物下達命令。”

弗雷曼人本能地知道那種慣例。

隊伍裏的司水員開始了晨禱。今天的歌聲中加進了激勵沙蟲騎士的語句。

“空空世界不過是個軀殼,”那人吟唱起來,哀痛的聲音越過沙丘,飄向遠方,“有誰能逃避死亡的天使?夏胡魯的天命啊,必須遵從。”

保羅聽著,想起他手下弗雷曼敢死隊死亡頌歌的歌詞,意識到這段禱詞也是死亡頌歌開頭的那一段,此外,也是敢死隊隊員投身戰鬥前所念的誓詞。

過了今天,這裏會不會也豎起一座巖石聖殿,以紀念另一個亡魂?保羅暗自思忖,將來,弗雷曼人會不會紛紛在這裏駐足,每人都往聖殿加一塊石頭,憑吊死在這裏的穆阿迪布?

他知道,今天是足以決定未來的重要轉折點之一。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從當前的時空位置輻射出無數通往未來的軌跡。一幕幕不完整的幻象折磨著他。他越抵制他那可怕的使命,越反對那即將到來的聖戰,交織在未來幻象中的局面就愈加混亂。他的整個未來就像一條湍急的河流,正朝一個峽谷急沖而去。那洶湧的節點完全隱沒在一片雲霧之中。

“斯第爾格過來了,”契尼說,“我得站到邊上去了,親愛的。現在,我的身份是塞亞迪那,必須監督整個儀式的進行。要知道,以後的編年史會真實地記錄這次儀式的整個過程。”她擡頭看看他。有那麽一小會兒,她的情緒顯得很低落,但很快就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等這事過後,我會親手給你準備早餐。”她說著,便轉身離開了。

斯第爾格越過粉沙地向他走來,腳下揚起小片的沙塵。他仍然帶著桀驁不馴的眼神,深陷在眼窩裏的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保羅。蒸餾服面罩下隱約露出烏黑發亮的胡子尖,凹凸不平的臉頰上滿是皺紋,仿佛由天然巖石風化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