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先知 2

他又想起哈萊克關於弗雷曼人戰鬥策略的報告,這種策略帶有哈萊克的風格……或是艾達荷的風格……甚至哈瓦特本人的風格。

難道艾達荷還活著?他思忖著。

這個問題問得毫無意義。事到如今,他也沒問過自己,保羅是否還活著。他知道,男爵相信所有的厄崔迪人都死了。他還承認那個貝尼·傑瑟裏特女巫一直都是他的武器,這只能意味著一切都結束了——甚至包括那個女巫的親生兒子。

她對厄崔迪家族的恨是多麽深啊,他想,就像我對這個男爵所懷的深仇大恨。我對他的致命一擊能否像她一樣,徹底結束他的一切呢?

世間萬物都有模式,這種模式是我們這個宇宙的一部分。它勻稱、簡潔、雅致——這些特性,總能在真正的藝術家的作品中發現。在季節的變換中,在沙粒沿著沙脊的流動中,在灌木叢的枝丫和葉片中,你可以找到這種模式。在樹葉的花紋中,你也可以找到這種模式。我們努力模仿這種模式,將它復制到我們的生活和社會中,試圖追尋這種宜人的節奏。然而,在尋找終極完美的過程中,還是有可能遇上某些危險。很明顯,這種模式發展到極致時便已固化。在理想的模式中,一切事物只能走向死亡。

——摘自伊勒瑯公主的《穆阿迪布語錄》

保羅·穆阿迪布記得曾吃過一頓富含香料萃取物的餐飯,他牢牢抓著這個記憶不放——它就像一個錨點,只要抓住這個點,便能區分現實和夢境。他最終認定最近的這次經歷必定是一個夢。

我就像一個舞台,正上演著各種戲碼,他對自己說,種種不完美的幻象、種族意識和它那可怕的目的:我是這些東西的獵物,被他們緊緊攫取。

然而,他始終無法擺脫內心深處的恐懼,擔心自己跑得太遠,已經失去自己在時間長河中的位置,以至於過去、未來和現在都混在一起,再也難以分辨。這是一種視覺疲勞,他知道,他必須不斷將預見到的未來當成某種記憶存儲下來,而他所預見的未來本身又與過去糾纏不清。

那頓飯是契尼為我準備的,他告訴自己。

而現在,契尼正在遙遠的南方——那個烈日照耀下的寒冷國度——躲藏在新穴地的某個秘密堡壘中,很安全,身邊還帶著他們的兒子,雷托二世。

抑或,這事還沒發生?

不,他打消了自己的疑慮。因為怪人厄莉婭,他的妹妹,已經跟著母親以及契尼一起到那兒去了——乘著安放在野生造物主背上的聖母轎,長途跋涉二十響,往南方去了。

他甩掉腦中騎乘巨型沙蟲的想法,暗自尋思:抑或,厄莉婭還沒出生?

我在組織一場襲擊,保羅回想起來,我們發起奇襲,收回了犧牲在厄拉奇恩的死者的水。我在火葬堆中找到了父親的遺骸。然後,我來到俯瞰哈格山口的一個弗雷曼巖石山丘上,將父親的遺骨存放在了那裏的神龕中。

抑或,這也是一件還沒發生的事?

我受的傷是真的,保羅告訴自己,我的傷疤是真的,安葬我父親的神龕也是真的。

保羅仍處在半夢半醒之間,他突然記起一件事:哈拉,詹米的妻子,曾闖進他的房間,告訴他穴地的走廊裏有人打起來了。那事發生在臨時穴地,之後女人和孩子們被送到了遙遠的南方。當時,哈拉站在內室的門口,黑色的發辮用水環串成的鏈子紮在腦後。她撩開臥室的門簾,告訴他契尼剛剛把某人殺了。

這事已經發生了,保羅告訴自己,這是真的。不是從時間長河中看到的幻象,不是還有可能發生變化的未來。

保羅記得自己急忙跑了出去,發現契尼正站在走廊黃色的球形燈下,她穿著一件顏色鮮艷的藍色袍子,兜帽拋在腦後,淘氣的臉蛋因剛剛的搏鬥而泛著紅暈。她正將一把晶牙匕插入刀鞘,旁邊一群人擠作一團,擡著一個包袱匆匆忙忙沿著過道跑遠了。

保羅記得自己當時心裏的想法:無論什麽時候擡屍體,他們都是這個樣子,一眼就能看出來。

因為是在穴地裏,契尼公然把水環用繩子拴著,戴在脖子上。轉身面向他時,那些水環叮叮當當地響著。

“契尼,這是怎麽回事?”他問。

“有個家夥前來向你挑戰,我把他打發了,友索。”

“你殺了他?”

“是的。不過也許我該把他留給哈拉。”

(保羅回想起,當時周圍的人對這句話贊賞不已,就連哈拉也大笑起來。)

“但他是來向我挑戰的!”

“你已經教會了我那神奇的格鬥術啊,友索。”

“當然!但你不該……”

“我生在沙漠,友索。我知道如何使用晶牙匕。”

他壓著心中的怒意,盡量通情達理地說:“也許這都是事實,契尼。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