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先知 4

“聖母?”

門簾外傳來一個聲音,是哈拉,保羅家的另一個女人。

“進來吧,哈拉。”

門簾分開,哈拉像是從中間滑了進來。她穿著穴地便鞋,身穿一件紅黃色的袍子,兩只手臂暴露在外,幾乎一直露到肩頭。她的黑色頭發從中間分開,向後梳起,像昆蟲翅膀一樣頂在頭上,平滑油亮。她緊緊皺起眉頭,五官凸出,一副潑辣好勝的樣子。

跟在哈拉後面進來的是厄莉婭,一個大約兩歲的小女孩。

看到自己的女兒,傑西卡又被這個小姑娘吸引住了,她和以前的小保羅像極了——他們都有同樣嚴肅、充滿好奇的大眼睛,都有黑色的頭發、堅毅的唇線。但還是有一些細微的差別,這也正是大部分大人覺得厄莉婭令人不安的地方。這孩子不比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大多少,卻具有遠遠超出她那個年紀的沉著冷靜和豐富學識。大人們震驚地發現,當他們開有關兩性之間的玩笑時,盡管那些話很隱晦,她卻能聽懂,也會跟著哈哈大笑。有時候,他們還會發覺自己竟被她口齒不清的話音所吸引。他們聽著她那尚未發育完全的柔軟聲帶發出模模糊糊的聲音,發覺她的話裏暗帶狡黠,而那種狡猾完全不是一個兩歲大的孩子可能擁有的。

哈拉惱怒地大出一口氣,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皺眉看著厄莉婭。

“厄莉婭。”傑西卡朝女兒打了個手勢。

孩子徑直走到母親身旁的靠墊旁坐下,抓緊母親的手。肉體的接觸聯通了兩人的意識,甚至早在厄莉婭出生之前,兩人就一直是這樣。這並不是什麽共有的思想(這種情形只出現過一次:當傑西卡那次改變生命之水的毒性成分時,兩人的接觸爆發出了共同的思想),這種互通的意識更是某個更宏觀的體驗,是對另一個生命火花的直接感受,一種尖銳而痛苦的東西,一種可以使她們在感情上形同一人的神經共鳴。

哈拉是兒子家中的一員,傑西卡按照符合對方身份的正式禮節問候道:“Subakh ul kuhar,哈拉,今晚過得可好?”

哈拉以同樣的傳統禮節回答道:“Subakh un na。我很好。”聲音單調而機械。她重又大出了一口氣。

傑西卡察覺到厄莉婭在笑。

“我哥哥的甘尼瑪在生我的氣呢。”厄莉婭用她口齒不清的聲音說。

傑西卡留意到厄莉婭稱呼哈拉的詞——甘尼瑪。在弗雷曼語中,這個詞的意思是“戰場上的戰利品”,其引申義是指某樣不再用於其最初目的的東西。比如說,一個用做窗簾墜物的矛頭。

哈拉滿面愁容地看著厄莉婭。“不要侮辱我,孩子。我知道我的地位。”

“這回又幹什麽了,厄莉婭?”傑西卡問。

哈拉回答道:“今天,她不但不和其他孩子玩,還闖進……”

“我躲在簾子後面,看蘇比亞生孩子。”厄莉婭說,“是個男孩。他哭啊哭啊,嗓門可真大!當他哭夠了之後……”

“她走出來,摸了摸他,”哈拉說,“然後他就停下不哭了。大家都知道,一個弗雷曼孩子出生時,只要是在穴地,就必須哭個夠。因為以後他絕對不能再哭了,免得在沙漠旅途中暴露我們的行蹤。”

“他已經哭夠了,”厄莉婭說,“我只是要感受他的生命火花。僅此而已。當他感覺到我時,他就不想再哭了。”

“這只會在大夥兒中間引起更多的閑言碎語。”哈拉說。

“蘇比亞的孩子還好嗎?”傑西卡問。她看出有什麽東西在深深困擾著哈拉,很想知道那是什麽。

“像任何母親希望的那樣健康,”哈拉說,“她們知道厄莉婭並沒有傷害他,也不介意她撫摸他。他立即安定下來,很高興的樣子。只是……”哈拉聳了聳肩。

“只是我女兒的怪異之處,是嗎?”傑西卡問,“因為她說起話來那種語氣遠遠超出了她的年紀;也因為她說了許多她這個年齡的孩子不可能知道的事——屬於過去的事。”

“她怎麽會知道貝拉·特古斯星球上的孩子長什麽樣?”哈拉問。

“但他確實像啊!”厄莉婭說,“蘇比亞的孩子看起來就像米莎在離開貝拉·特古斯之前生的兒子。”

“厄莉婭!”傑西卡斥責道,“我警告過你。”

“但是,母親,我看見過,是真的,而且……”

傑西卡搖搖頭,看見哈拉臉上不安的神色。我生下的究竟是什麽啊?傑西卡問自己,她一生下來就知道我所知道的一切……甚至比我知道的還要多。看樣子,我體內那些聖母們把時間長廊裏一切舊事全都顯示給她了。

“不僅她說的那些話,”哈拉說,“還有她的行為,她的坐姿和凝視巖石的方式。她能只動鼻子旁邊的一塊肌肉,或是手指指背上的一塊肌肉,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