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舞 者(第3/4頁)

“那張羔羊看上去很好吃。”我說。

“我十分理解。”

他把碗推到一邊,赤紅色的雙眼熠熠閃光。他天性中熱誠的一面又回來了,仿佛那種威壓感從未有過。“你知不知道我們為什麽自稱阿瑞斯之子,戴羅?對古羅馬人來說,馬爾斯,也就是火星,是戰神——一位崇尚武力、保衛家園的神的化身。但馬爾斯是個偽神,只是古希臘神祇阿瑞斯的翻版。”

舞者點起一支煙,又點了一支遞給我。發電機發出精力充沛的轟鳴聲。煙氣打著旋兒流進我的肺裏,我的腦子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層煙霧。

“阿瑞斯天性邪惡,是狂怒和仇恨的煽動者,嗜血和屠殺的守護神。”他說。

“你們用他的名字稱呼自己,卻意指殖民地聯合會的真實面目。真聰明。”

“差不多吧。金種希望我們忘記歷史。我們差不多都忘了,或者說,從沒有人教過我們歷史。但我知道金種在數百年前是怎樣攫取權力的。他們稱其為征服——殺掉所有質疑他們的人,整座城市、整片大陸的人都被屠殺了。就在幾年前,他們把土衛五變成了灰燼覆蓋的廢土,用核爆將一個世界從人們的記憶中抹去了。他們的所作所為並不是在行使阿瑞斯的憤怒。而現在,我們成了阿瑞斯之怒的繼承人。”

“你是阿瑞斯嗎?”我啞聲問。他們毀滅了許許多多個世界。但土衛五只是一顆繞著土星運行的衛星,比火星離地球更遠。他們為什麽要用核武器攻擊如此遙遠的星球?

“不。我並不是阿瑞斯。”他回答說。

“但你是他的人。”

“我不屬於任何人,只屬於哈莫妮和我的人民。我和你一樣,戴羅,我出生在一個隸屬泰洛斯礦區的礦工家族。我與你的不同之處只在於我更了解這個世界。”看到我不耐煩的神情,他皺了皺眉,“你認為我是個恐怖分子,但我不是。”

“不是嗎?”我問。

他往後一靠,深深吸了一口煙。

“想象一張桌子,上面爬滿跳蚤,”他說,“它們跳啊,跳啊,它們不知道自己能跳多高。這時來了一個人,把一個玻璃罐子扣到它們頭上。跳蚤還是跳,但總是撞到罐子,沒法跳得更高。然後那人把罐子拿走,這時跳蚤們已經習慣了罐子的高度,不會跳得更高了,因為它們相信透明的天花板還在那裏。”他噴出一股煙。透過煙霧,我能看到他的眼睛閃著灼然的光,和他煙頭上琥珀色的火頭一樣。“我們是跳得高的跳蚤。現在讓我看看你能跳到哪兒。”

舞者帶著我走下一段搖搖晃晃的走廊,來到一個圓柱形升降梯前。那東西滿是銹跡,模樣笨重,一邊發出刺耳的噪聲一邊穩穩帶著我們向上升去。

“你應該知道,你妻子的死並不是毫無意義的,戴羅。綠種人幫我們侵入了廣播頻道,我們把絞刑的真相傳送到了這個星球的每一個全息視屏上。整個星球,數以萬計的礦區家族,還有居住在城市裏的人,都聽到了她的歌。”

“你就編故事吧,”我冷哼一聲,“這裏的礦區連你說的一半都沒有。”

他對我的話充耳不聞。“人們聽到了她的歌聲。他們已經開始管她叫珀耳塞福涅[2]了。”

我打了個寒戰,轉身瞪著他。不。這不是她的名字。她不是他們心中的一個符號。她不屬於這些頂著戰神虛名的匪徒。

“她叫伊歐,”我怒吼道,“她只屬於萊科斯礦區。”

“現在她屬於人民了,戴羅。他們記得那位被死神從家族中偷走的女神的名字。並且,死神盡管可以擄走她,卻無法永遠禁錮她。那位少女,春之女神,注定會在冬日將盡的時候重返人間。即便躺在墳墓裏,美的化身依然可以給生者帶來感動。這就是你的妻子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

“但她回不來了。”我說完,結束了這段對話。和這個男人辯論沒有意義。他只會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升降梯停了,我們走出來,進入一條狹小的隧道,隨後沿著隧道來到另一台升降梯前,這台比前一個光滑一些,保養得更好。阿瑞斯之子的兩個成員手持熱熔槍守衛在那裏。很快我們又開始上升。

“她回不來了,但她的美、她的歌聲會一直回蕩到時間的盡頭。她把自己的信仰托付給了某種遠超過她個人的存在,死亡賦予了她生前不曾有過的力量。她很純真,和你父親一樣。我們,你和我——”他用食指指節碰了碰我的胸口,“——是汙穢的。我們是熱血鑄就的。我們雙手粗糲,心靈蒙著汙垢。在整個宏偉的計劃中,我們所處的地位是低下的,但沒有我們這些戰士,伊歐的歌聲將被鎖在萊科斯礦區,傳不到其他人心中。只有我們粗糙的雙手才能把那些純真的夢想變成堅硬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