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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聚居地不大,只有不到二十個小夥子。他們經過割禮成年之後,就要搬出父親的博瑪,到這裏和村子裏的其他單身漢住在一起。這是一個過渡性的住所,因為每個成員最後都會結婚,繼承家裏的沙姆巴的一部分,再由新一批小夥子補上空位。

大部分人聽到哀歌之後都到村裏去了,但有幾個人留下來,燒掉恩蓋拉的小屋,以摧毀屋裏駐留的惡靈。在這種氣氛下,他們沉重地和我打了招呼,請我吟誦咒語凈化地面,這樣他們就不用一直繞開這塊地了。

儀式結束之後,我在灰燼中央放好符咒,所有年輕人便散了——除了穆倫比,他是恩蓋拉最好的朋友。

“關於這事,你有什麽能告訴我的嗎,穆倫比?”等只剩下我們兩人時,我問道。

“他是個好朋友。”他答道,“我們經常整天在一起。我會懷念他的。”

“你知道他為什麽自殺嗎?”

“他不是自殺的。”穆倫比說,“他是被鬣狗殺死的。”

“一絲不掛又不帶武器,這樣走在鬣狗群裏,就是自殺。”我說。

穆倫比還是盯著灰燼。“這種死法很蠢。”他苦澀地說,“什麽問題也沒解決。”

“你覺得他本來是想解決什麽問題?”我問。

“他非常不快樂。”穆倫比說。

“凱諾和恩鳩波也不快樂嗎?”

他看起來很驚訝,“你知道?”

“我難道不是蒙杜木古嗎?”我答道。

“但他們死的時候你什麽也沒說。”

“你覺得我當時應該說些什麽?”我問道。

穆倫比聳聳肩,“不知道。”他想了一下,“不,你當時也沒什麽可以說的。”

“那你呢,穆倫比?”我說。

“我,柯裏巴?”

“你不快樂嗎?”

“就像你說的,你是蒙杜木古。既然你已經知道答案,為什麽還要問呢?”

“我想聽你自己親口說出來。”我答道。

“是的,我也不快樂。”

“其他小夥子呢?”我繼續問道,“他們也不快樂嗎?”

“大部分人很快樂。”穆倫比說,我注意到他的語氣裏有那麽一丁點兒的蔑視。“為什麽不呢?他們現在是成年男人了。他們整天就是閑聊,在臉上身上塗油彩,晚上到村裏去喝彭貝和跳舞。用不了多久,其中一些人就會結婚生子,建立自己的沙姆巴,有一天他們還能坐上長老會的位子。”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的確,他們沒什麽理由不快樂,不是嗎?”

“的確沒有。”我表示同意。

他挑釁地看著我。

“也許你想跟我說說你為什麽不快樂?”我建議道。

“你不是蒙杜木古嗎?”他謹慎地說。

“不管我是什麽,我都不是你的敵人。”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身子似乎放松下來,只剩下順從。“我知道你不是我的敵人,柯裏巴。”他說,“只是,有時候我覺得整個世界都與我為敵。”

“為什麽呢?”我問,“你有飯吃,有彭貝喝,有小屋可以遮風擋雨。這裏只有基庫尤人。你已經受過割禮,是個成年人了。你生活在一個富足的世界……為什麽你會覺得這樣一個世界與你為敵?”

他指向幾碼開外一只正在安詳吃草的母黑山羊。

“你看見那只山羊了嗎,柯裏巴?”他問道,“它畢生的成就比我大。”

“別說傻話。”我說。

“我是認真的。”他答道,“它每天都給村民提供羊奶,每年產下一只小羊,死了還會成為獻給恩迦的祭品。它的一生是有目標的。”

“我們每個人都有。”

他搖搖頭,“並非如此,柯裏巴。”

“你感到厭倦?”我問。

“如果人生旅途可以比喻成在一條大河中的旅途,那我的生活就是怎麽也望不到陸地的漂流。”

“但你視野範圍內是有目的地的。”我說,“你會娶個老婆,建立沙姆巴。如果你努力,就會擁有許多牛羊。你會有很多子女。這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他說,“前提是我自己和這些事真有關系的話。負責養大孩子和耕種田地的是我的妻子,負責照料牲口的是我的兒子們,負責給我織布縫衣、幫母親給我做飯的是我的女兒們。”他停了一下,“而我呢……我會和其他男人坐在一起,聊天,喝酒。直到有一天,如果我活得夠長的話,我就會加入長老會。那樣唯一的變化是,我現在是坐在自己的博瑪裏和朋友們聊天,到時候就是坐在柯因納格的博瑪裏了。有一天我會死。這就是我必須期待的生活,柯裏巴。”

他用腳踢著地面,掀起一小團一小團的塵土。“我會假裝我的生活比一只母山羊更有意義。”他繼續說道,“在我的妻子背柴火的時候我會走在她前面,我會告訴自己這是為了保護她免遭馬賽人或瓦坎巴人的攻擊。我會把我的博瑪建得比人高,在屋頂鋪上荊棘,告訴我自己這是為了保護我的牲口免遭獅子和豹子的襲擊。我會盡量不去想基裏尼亞加從來也沒有什麽獅子或豹子。我會保證長矛不離手,雖然它唯一能派上的用場就是在日頭正毒的時候給我當拐杖用,我會告訴自己沒有長矛我就可能被敵人或野獸撕成碎片。我會告訴自己所有這些事,柯裏巴……但我知道這是在撒謊。”